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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恩生老師的事,在家不能提,在學校裡也避而不談。唯有王一紅例外,蘇燈能夠和她交換一些意見。起初他也有疑惑,她雖然年輕,畢竟是女性,女性通常對政治敏感性問題比男性更加忌諱,可是,她比自己更敢發表意見。尤其是對於抓人事件,她對政府頗不諒解。
校外經常舉辦一些有關教學的會議。由於吾土國民學校教師普遍老化,年輕的只有武木蘭三人;校外會議老教師們興趣缺缺,通常都會推給年輕的。王一紅本身是很願意出差的,她想多長見識,參加教學會議正是進修的好機會;還有,由於吾土國民學校教師普遍老化這個特徵,平常上班坐在辦公室裡,總是感覺暮氣沉沉,出差就可以暫時脫離這種氣氛。武木蘭與王一紅不合,校外教學會議如果需派二人,通常都由蘇燈與王一紅參加。這種特殊的環境與機緣,在校內朝夕併座相處,在校外又常一起出差,兩人言談顧忌漸少,有些事情表白得更深入了。
王一紅原來的心態並非如此,她曾經一次痛心的轉折,是風裡浪裡掙扎過的人。在一次校外教學觀摩會議中午休息時間,蘇燈與王一紅長談陳恩生事件後,才對她產生深刻的了解。
「妳能不能告訴我?妳了解陳恩生老師嗎?」
「我只跟他同事一年,你被他教過幾年?」
「四年,中年級和高年級,他是科任老師,專門教史地。」
「那你應該比我更了解他!」
「我當時年紀小啊!」
「我對他也沒什麼印象,平時沉默寡言的,人非常溫和。你呢?有沒有感覺異樣?努力回憶看看!」
「如今回想起來,陳老師上課,雖然很容易流於慷慨激昂,但是,屬於『恨鐵不成鋼』的極端表現,他完全是那種『忠黨愛國』型的。」
「我懷疑他真的是『匪諜』。」
「妳信任他嗎?」
「不是因為他個人的關係,是因為整個時局的關係,由於政治上的需要,大肆濫捕,可能累及無辜。」
「妳有這樣的見識,真的很不簡單!」他豎起大姆指。
「不是我自己懂得這些的!」她覆掌壓下他的姆指。
「那妳的懷疑是怎麼產生的?」
「吳撫天,你認識嗎?」
「知其名不知其人,但是,他的事情聽到過一些。」
「輪到我來問你,」她神情嚴肅,冷若冰霜:「你相信嗎?」
「我不知道。」他盡量表示出坦誠的語氣。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她顯然很不高興。
「我只是聽說,我那個時候剛剛踏進台北師範的大門啊!妳跟他同屆,妳見過他吧?」
「我們同時編輯校刊,我們還是一對戀人。」她淚水突然盈眶:「他根本就不是……,他沒有……」
「妳了解他,妳是他的知心,這是他最大的安慰了!」
「其實,他說那幾本書也沒怎麼樣。」
「我聽說是有關『社會主義』的書?」
「他跟共產黨一點關係也沒有,共產黨長什麼樣子他從來也沒看過。」
「那怎麼會………」
「那些情治人員不見得懂,看到那個名詞,就像見到鬼。」
「吳撫天學長實在是太冤枉了!」
「應該說當時他太年輕,年輕人總是好奇。」
「好奇!對了!好奇!」
「這個政府,當年在大陸上,到處是共產黨和共產黨的同路人,竟然抓不到;到了台灣,離開了紅色地盤,竟然亂抓一通。」
「我聽說過,當年在大陸,只要把『馬克思』改名『卡爾』,把『列寧』改名『伊里奇』書就可以暢銷無阻了!國民黨的法眼也太『近視』了!」
「共產黨和共產黨同路人,真的是『躲在棉被裡打嗆』!」
「在台灣,看到『社會』和『社會主義』就發狂,不管內容是什麼,先把書禁了、把人抓了再說,又患了『遠視』!」
「同樣的無知、無能與麻木!」
「難怪會丟掉大陸的政權!」
「這種亂抓政策,看似維護政權,其實是製造民怨,總有一天要付出代價的。」
「國民黨會再次丟掉台灣的政權嗎?」
「國民黨負責反共文化戰、思想戰的,要趕快換一批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