５
懺 悔（一份選舉傳單）
誠實夫兄：
你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好嗎？
我從來不相信你永遠離開了我，永遠離開了孩子，離開了父親，離開了這個世界。
我寧願相信你只是離開了台灣，總有一天你會回來的，而我會等到你的。
我曾經去算命，算命先生說，你心中充滿怨恨與不滿，不肯離開塵世。算過命，回家後，我哭了三天三夜，乾枯已久的眼眶竟然又湧出了淚水。
你青春正盛，被蘇燈這個壞朋友所煽動，走上了邪門歪道。我當初為什麼拒絕蘇燈的追求？當我們交往時，我就聽過他的偏激言論，那根本就是叛亂的思想；我當機立斷，對他敬而遠之了。
萬萬沒想到，我拒絕他而選擇你，最後他還是把你從我身邊帶走。我拒絕他，他就挾怨報復？太小人了吧？他真是我這一生甩不掉的惡魔黑影。
在事情發生之前，我心中早有預感。我不知道勸過你多少次，要你中斷跟蘇燈的來往，你就是不聽，還罵我「沒知識」，把我的逆耳忠言斥為「婦人之見」。
你不相信我，我更加擔心，只好去請問神明。
我前去觀音廟禮拜並抽籤，籤詩寫道：
須知進退總虛言
看看發音未必全
珠玉深藏還未變
但得心中枉徒然
看到這樣的籤詩，我更相信自己的預感了。我把籤詩拿給你看，你看後輕描淡寫地說：「我從來不相信這一套！」
你越是不當一回事，我越擔心。
我的不安日愈嚴重，耿耿於懷，又沒法獲得排遣，只好繼續求助觀音，再次抽籤，籤詩再次示凶：
命中正逢羅孛關
用盡心機總未休
作福問神難得過
恰是行船上高灘
這次我看後，真是寢食不安了。我把籤詩拿給你看，沒想到你看都不看，就交還給我。
「如果抽到好的，妳會拿給我看嗎？」
「的確一連兩次抽到的都是不好的。」
「好壞各半，那是一種機率啦！」
「你不相信，我再去抽一次。」
「最好不要去了！」
「為什麼？」
「這種事情，跟算命一樣，不去便罷，去問了，心理就會受影響。壞的不一定準，好的也不一定準……」
你不但不相信我的預感，還說了一大堆道理，企圖說服我，不要迷信了。
「妳看妳最近，精神恍惚的，心理已經受到影響了。」
「你關心我，就要聽我的話，不聽我的話，也要聽觀音的話。」
「又來了！好吧！隨便妳，妳就繼續抽吧，總會抽到吉利的。」
「我一定要去抽第三次！」
我真的去抽了第三次，籤詩又凶：
種稻高原逢旱歲
插秧低畝遇霖年
欲晴不晴雨不雨
天不絕人人絕天
一而再，再而三。我看到最後一句，心臟所有的血管彷彿被突如其來的一股暴力猛打成一個死結，絞痛難忍。一陣昏眩襲腦之後，我匆匆趕回家去。
沒想到預感成真，你當天深夜就被帶走，你就這樣消失了。
你在獄中一定是死不悔改吧？才會日子難過，終於熬不下去，拋下老父與妻子，狠心走了！
我表面上忙於照顧公公，撫養孩子，主持生意，看似平靜無事，很正常地過日子。你不在，我一樣撐得住。但是夜深人靜，我偽裝堅強的軀殼倒在床上後，一顆心無所逃避地被封閉著、煎熬著、刺戮著，誰也看不見。
你說我迷信，事情發生後，我更迷信了。算過命回來後，我不顧精神瀕臨崩潰的自己，還努力思索著如何幫你超度。
經人介紹，我跑到淡水去求助中國姨。你從事叛亂，冒犯蔣家，所以必須祈求蔣公的諒解。淡水的中國姨，主持一個神壇，奉祀的神明正是蔣公。
我一共去了三次。
第一次，我面對蔣公神像，雙腳立正，雙手合十，雙眼閤起，讓中國姨做了一小時的法事。
算命先生說，你還未離開塵世。
第二次，我又去找了中國姨。這一次，我還帶了一塊雪白碎布。你被帶走那天，當時正在穿一件白襯衫，下襬還沒紮進褲管，袖口也還沒扣上；在拉扯之間，抗拒拘捕的你，左手袖子竟被撕斷一截。這塊碎布不知在什麼情況下沾有一絲血跡，被我妥為保管下來；血跡已經凝固，血色由紅變黑。在蔣公神像前，我雙膝跪在泥土地上，把這塊象徵你生命存在的雪白沾血的袖子碎布連同一堆金紙，焚化成灰，灰飛煙滅。
算命先生說，你還未離開塵世。
第三次，我又去找了中國姨，這一次我帶去的是你的大型像框，陪我一起向蔣公跪拜，乞求他的原諒。這一次中國姨做完法事後跟我說：「我要鄭重傳達蔣公的旨意，他說他原諒彭誠實了！」
算命先生也說：「彭誠實已經離開這個塵世。」
我這才鬆一口氣而已，沒想到禍不單行，那個蘇燈又來慫恿我們的兒子撫地，要他出來跟張家對抗，選什麼縣議員。張家是國民黨的人，對抗張家，就是反國民黨，就是反蔣，我當然要誓死反對！
雖然出面向我勸說的人是公公，但是幕後的藏鏡人就是蘇燈，那個不只悔改的叛亂犯。他忘得真快，他能減刑出獄，就是因為 先總統 蔣公崩殂，他的兒子蔣總統經國先生慈悲為懷，既往不咎，他才能重獲自由啊！
本來，事情發生之前，你曾經托夢給我，要我讓撫地出來參選縣議員，我還以為那不過是我自己的一場荒唐惡夢罷了！沒想到，在現實中竟然也真的發生這樣的事情。
難道你忘了？是蔣公原諒你，你才得以離開塵世的。我們蘇家要對蔣家心存感激才是，怎麼可以又來反對蔣家呢？難道撫地身上留著你叛亂的血液，一定要步上你的後塵，再來一次浩劫？
這種不幸究竟是如何造成的？我懷疑你未真正懺悔，才無法投胎。我希望你誠心懺悔，托夢給你的父親與兒子，及時阻止悲劇的發生！
妻 美麗 泣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