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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廖千瑤在《第七屆台灣近代戰爭史學術研討會》發表的論文,經授權刊出。】
摘要
這些年來,台灣興起了一股眷村熱潮。不只是眷村戲劇接連大紅、眷村文化節在台灣各地紛紛舉辦,流行多年,眷村文化園區也是一個接著一個開張。
然而,筆者身為一個台灣建國獨立運動的支持者,對這些現象感到十分憂心。
沒錯,絕大多數的眷村確實被拆除掉了,然而在另一方面,「眷村」已經化身為「符號」,在台灣的戲劇界、在台灣各地的大眾節慶與文化園區頻頻出沒。筆者認為這種現象的背後,恐怕有深不可測的操作。
筆者想問,目前的「眷村」,究竟是如何被記載、被書寫與被展示?目前的「眷村」,究竟灌輸了台灣大眾哪一種視角和史觀?目前的「眷村」所提供的視角和史觀,是否會與台灣國族主義產生衝突?如果產生了衝突,是否能夠化解?如果不能化解,該怎麼辦?
筆者還想問,目前的「眷村」,會不會對台灣國族主義、台灣建國獨立運動造成傷害?如果傷害已經造成,傷害的情形究竟有多嚴重?
筆者在這篇文章中,試圖追問這些問題。
壹、文獻回顧與問題意識
台灣的眷村,是為了安置蔣介石集團的部份軍人與其眷屬所形成的聚落或社區。眷村曾經數量眾多,遍佈全台灣。對於「眷村」,我們首先要明白,軍民分住、族群隔絕,都是非常不正常的現象,而「眷村」,兩者都有。
如今,儘管大多數的眷村已經被拆除了,但是,有一部分的眷村建築被保留下來,以「故事館」、「博物館」與「文化園區」的新面目繼續存在。
這些年來,「眷村」已經累積了不少研究成果,導致「與眷村有關的文獻回顧」本身就幾乎是個研究。眷村小說的研究已經不少了,以眷村本身為研究主題的碩博士論文、期刊論文與國科會報告也有很多。
開南大學觀光與餐飲旅館學系碩士李紀禹寫道「碩士論文在眷村文化相關研究可分為眷村文化發展與變遷、建築文化、眷村生活史三大類」【註:參見李紀禹,《憲光二村光陰的故事──眷村文化內涵的探討》,開南大學觀光與餐飲旅館學系碩士論文,2012 年07月,頁28】。
學者王佳煌寫道「台灣有關眷村研究與眷村文化研究的期刊論文可分為概論、眷村文學、眷村歷史、眷村改建(含都市更新、眷村改建的政策與法令問題),以及眷村文化
的保存、活化與再利用」【註:參見王佳煌,《文化研究4.0》(台北:學富文化,2016年12月),頁 342】。
以上就是眷村相關研究的大致現況。【註:筆者至今沒有讀到李佩霖老師寫的〈眷村人與眷村事:眷村展館/覽中的集體記憶與文化再現〉一文,深深感到遺憾。另外,因為筆者的懶惰與失誤,導致沒有閱讀到成貴華的〈眷村文化保存與發展之研究〉,筆者對此感到很懊惱。】
筆者不揣譾陋,認為《眷村:空間意義的賦與和再界定》、《國家與認同..一些外省人的觀點》、《扶桑花與家園想像》與《離與苦:戰爭的延續》這四本著作為眷村研究的必要入門讀物。
除了學術著作,官方出版物也值得一提。1997年,新竹市立文化中心一口氣出版了七本有關新竹眷村的著作,工作效率非常驚人。在國防部方面,2005年出版《國軍眷村發展史:從竹籬笆到高樓大廈的故事》,2006年出版《海軍老眷村故事》,2007年出版《眷戀:空軍眷村》、《眷戀:陸軍眷村》、《眷戀:憲兵與軍情局眷村》與《眷戀:海軍眷村》,2008年出版《眷戀:聯勤眷村》與《眷戀:後備眷村》,短短四年出了這麼多書,可以說非常積極。
有關眷村的著作這麼多,不過,還是有尚待開發的研究園地。學者王佳煌指出,從發明的傳統與集體(社會)記憶(失憶)的論證來看,值得研究的議題還有很多;眷村文化節慶與場館(以及場館的展示內容)選擇再現什麼記憶,選擇忘記什麼?....在台灣的國族主義政治爭論當中,眷村文化節慶與場館呈現的身分認同,與台灣民族主義之間有什麼關係或潛在衝突?眷村居民、非眷村居民如何在中華民族主義與台灣民族主義的矛盾之下,協商其身分認同的緊張與衝突?【註:參見王佳煌,《文化研究 4.0》(台北:學富文化,2016年12月),頁356】
王佳煌的觀察非常正確。終於要談到筆者的問題意識了!筆者想問的問題是,「眷村」做為一種「符號」,它如何被「再現」?
再往下問,當它「再現」的時候,是否會與台灣國族主義產生衝突?如果產生了衝突,是否能夠化解?如果不能化解,該怎麼辦?
再往下問,目前的「眷村」會不會對台灣國族主義、台灣建國獨立運動造成傷害?如果傷害已經造成,傷害的情形究竟有多嚴重?
這些問題與王佳煌提出來的問題非常類似。
貳、淺談中華民國流亡政府符號體系
貳之一、淺談符號
人是符號的動物【註:參見卡西勒著,甘陽譯,《人論─人類文化哲學導引》(苗栗:桂冠圖書,2011年5月再版二刷),頁39】,沒有符號我們就不可能理解世界【註:在《人論─人類文化哲學導引》的第三章中,卡西勒對此有詳細的說明。他以兩個盲、聾、啞的兒童學會說話作為例子來說明這件事】。生活中的事物都是符號,例如;玫瑰是個符號、紅綠燈是個符號。人可以建構出一套符號體系,用來影響、甚至是控制人的認知。【註:筆者對於符號學與符號體系的認識是非常膚淺的,沒有辦法把它們說得仔細與詳盡,在這裡筆者只能自不量力地建議讀者閱讀卡西勒的《人論─人類文化哲學導引》的第二章、第三章與第四章、羅蘭•巴特的《神話學》(苗栗:桂冠圖書,2011年 3月初版四刷)的第二部〈現代神話〉】
此外,在同一套符號體系中,符號與符號彼此之間會互相支援,強化彼此。
一九四五年中華民國代表盟軍管理台灣,一九四九年中華民國流亡政府撤退來到台灣。中華民國流亡政府長期佔領台灣,並且讓「中華民國流亡政府符號體系」在台灣站穩了腳跟。這一套「中華民國流亡政府符號體系」,幾乎主宰了戰後兩、三代台灣人對世界的認知─包括對「二次大戰」與「戰後歷史事件」的認知。
如果要以簡單的幾個詞來說明這個「中華民國流亡政府符號體系」,筆者認為「大中國主義、中國國族認同、蔣介石集團史觀、國民黨教條」這幾個詞足以說明。【註:參見羅於陵,《眷村..空間意義的賦與和再界定》,台灣大學建築與城鄉研究所碩士論文,1991年06月,頁60-65。羅於陵的研究非常重要,給了筆者相當多的啟發。】
對於這個體系的內容,筆者歸納出以下數點不變的原則:
一、孫文是中國國父,蔣氏父子是中國合法的領袖。
二、國民黨是推翻清國的革命黨,是中國唯一合法的執政黨。
三、中華民國政府是中國唯一的合法政府。
四、台灣人是中國人,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
五、國民黨拯救了台灣。
以上這五點,顯然都與台灣國族主義格格不入,而且跟世界的真實狀況也有很大的出入。
在這個符號體系的運作下,人一看到「孫文」就想到「國父」、這個「國」則是「中華民國」;人一看到「蔣公」就想到「民族救星」,人一看到「經國先生」就想到「十大建設」;人一看到「國民黨」就想到「武昌起義」、「三民主義」。
「眷村」在這個符號體系中也有它的位置,例如:人一想到「眷村」,「反攻大陸」、「消滅共匪」這些概念絕對是免不了的。作為符號的「眷村」,顯然會支援與強化這個符號體系。
在這個符號體系的運作下,「眷村」的形象呈現往往可以整理成以下幾個原則:
一、「中華民國國軍」來到台灣以後,不只要面對窮困與物資缺乏,還要辛苦保衛台灣。
二、眷村人社群就是感情好,有人情味,講義氣。
三、眷村人社群注重教育,努力出人頭地。
由於日本人在台灣留下非常豐富的資產,再加上美國對蔣介石集團的大力援助,促使中華民國流亡政府可以長期有效統治台灣,讓這個符號體系的再生產機制非常蓬勃,運作許久。在國民黨一黨專政之下,學校、軍隊與媒體都在國民黨的掌控中,相信這個符號體系的人一直被生產出來。
中華民國流亡政府符號體系,在台灣追求建國獨立與追求民主化的過程中,逐漸受到質疑;眷村人社群,則是這個符號體系的堡壘之一。
貳之二、淺談「命名」
談到實體的眷村,就要談到「命名」。我們可別忘了,一座眷村的出現與範圍的決定,都是中華民國流亡政府有效統治台灣的展現。【註:參見町村敬志、西澤晃彥合著,蘇碩斌譯,《都市的社會學》(台北:群學出版,2015年02月),頁256。】
站在台灣人的角度來看,一個新的眷村的出現,不只是告訴大家「這裡來了一群新的鄰居」,更重要的是告訴大家「誰才是權力者」。
此外,眷村的命名也值得討論。眷村的名字,有時候不只是名字,它們更是一種呼籲。看到「忠誠新村」,請問要對誰「忠誠」?看到「勤奮新村」,會不會要求自己服務國民黨的時候要更「勤奮」?看到「中興」、「光華」、「忠勇」,又會想到什麼呢?【註:有關於眷村的命名,柯林斯的〈一二三、到台灣:眷村的興建與改建〉一文有很扼要的說明。參見張翰璧主編,《扶桑花與家園想像》(台北:群學出版,2011年07月),頁265-267。】
貳之三、淺談眷村再現的管道
實體的眷村是這套符號體系的載體,無庸置疑,而做為符號的「眷村」,時至今日,它的「再現」可以透過以下各種管道:文學作品、戲劇、紀錄片、學術出版物、文化園區、博物館、眷村文化節等等。筆者會盡量談到這些管道。【註:集體記憶的載體五花八門,舉凡文字、戲劇、地點、紀念碑、藝術品、節慶與活動都是。不過可惜的是,關於「記憶」與「再現」,筆者實在是所知有限,在此不揣譾陋,推薦《記憶所繫之處》三卷。另外,王佳煌指出,我們可以用「被發明的傳統」作為研究「眷村」的概念工具。參見王佳煌,《文化研究 4.0》(台北:學富文化,2016年12月),頁356-357。】
「眷村」做為一個符號,還有社會上的意涵。在政治上,「眷村」承載了「大中國主義、中國國族認同、蔣介石集團史觀、國民黨教條」;在社會上,「眷村」意味著「和諧」與「窮困」。
就筆者所知,最早再現眷村的場域是「眷村文學」。接下來,筆者將從「眷村文學」開始討論。(續下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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