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３
蘇燈與彭誠實參加一個定期舉行的讀書會，主持人姓林，大家叫他林先生。
讀書會的地點非常偏僻，位於人煙稀少的海邊山腳，那是一間小廟。
這間小廟，平時幾乎沒有香客上門，只有神明誕辰那天，整個村落的人突然全部出現，集合到廟埕來，熱鬧慶祝一番。
廟與村中的鬧市之間，只有一條濱海公路可通，過路的都是外地來去的汽車，車上的人對於這間廟不易發覺，因為它夾在兩個丘陵之間；縱使瞬間瞥見，車輪早已呼嘯而過，從不減速或停留。
其實，公路與廟之間，尚有沙堆、岩石、草坪、樹木擋住視線，小小的進出通路也是彎彎曲曲的，不是熟人，不仔細看，真不容易發現相當隱蔽的這一間小廟的。
警察很少出現，讀書會還是非常小心，茶几上永遠擺著象棋與圍棋棋盤，棋子都擺上了。萬一警察或可疑人士出現，討論可以隨時停止，改成棋局對奕。
警察的確出現過一次。所謂可疑人士，也只有出現過一次，那是大家都不認識的陌生香客，一共三個人，他們來自外地，朝拜過別家大廟後，途經此地，順便進來燒香。他們一出現，讀書會成員比警察出現更緊張哩。
真正可疑人士是內奸，這是大家完全意外的。這個人在神明前供桌下裝了竊聽器，出賣了同志。蘇燈直到被捕後才知悉，被審訊時，審訊人員為了逼他認罪，播放竊錄的錄音帶給他聽。
讀書會成員裡唯一的女性，姓名叫做凌如月。她表現得非常積極，不只是從來不缺席，而且每次必有發言。大家只知她是富家女，台大畢業，在自家企業任職，是林先生直接引進的。
由於蘇燈與凌如月是讀書會成員裡學歷最高的兩個，比較談得來，經常在一起個別討論。討論的範圍也僅止於讀書會指定書籍內容，又由於時間有限，討論得也不夠深入。
有一次，讀書會結束後，只有蘇燈與凌如月繼續留下來。熟稔的情誼，加上話語投機，話題幾番轉折，不知夜色降臨。那一次交談，蘇燈對凌如月的了解已經十分徹底。
凌如月是家中獨生女，上有兩個兄長。父母從事成衣業，她在大學裡讀的是企業管理。她對國民黨非常不滿，肇因於發生在她家的一次政治事件。她家的成衣出了問題，有一批青年裝胸部口袋上繡有一顆金星，父親因而被約談。
他在二二八事件中被約談過一次，這是第二次。全家再度陷入驚慌恐怖的氣氛中。最後，動用所有人脈，花了不少錢，才「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凌家事後才知道問題出在那顆金星。原來中共國旗紅底之上有五顆黃星，那顆金星可以有意想不到的關聯，被牽扯到政治嫌疑，真是荒唐至極。如果不是國民黨跑到台灣來，台灣人聽都沒聽到什麼中國共產黨，遑論其他？
即使是在反共的年代，有關中共的一切，完全被統治者國民黨嚴密封鎖。台灣人民根本沒見過中國共產黨，不知中共國慶是哪一天，不知道中共國旗是什麼樣子，「金星事件」對台灣人民是「不教而殺」。後來，凌家所有成衣圖案，星星永遠消失；還自我設限，避紅不用。
話題從此導入政治。蘇燈發覺凌如月政治認知豐富，見解獨特，自成體系。難怪林先生會吸收她，不在意她是一個女性；平時在讀書會上，林先生就常當著會員的面讚美凌如月。蘇燈對凌如月仰慕之餘，漸生愛慕；雖然年齡相近，但是，家世、學歷的差距使他卻步不前。與此同時，彭誠實提出他對凌如月的懷疑。
「我在猜想，她會不會是來臥底的？」
「你發現她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嗎？」
「國語講得太好了！」
「女性本來就比較有語言天才嘛！」
「發音太標準了！」
「台灣腔還在啊！」
「我懷疑的是心態，不是腔調。她的國語說得比外省人還要好，一口京片子，這表示心態上不只不排斥外省人，還有極端仰慕的傾向。」
「語言只是外在形式，人際溝通的工具；何況學習國語是從小開始的，小孩子哪有什麼思想呢？」
「我聽到她滿口捲舌音就反感！」
「思想才足以判定心態，我跟她長談過，她的思想比我們前衛，進步得太多啦。我們根本比不上她，差得太遠了！」
「我還是不放心！不只我一個人懷疑，住持黃誠也跟我一樣不放心，他懷疑的是性別。」
「在我們這個時代，性別的確令人生疑，不過我們別忘了，反清革命志士裡就有一個奇女子－－秋瑾。」
這樣的懷疑很快就結束了，凌如月東渡日本，留學深造去了。
讀書會也變更處所，改在林先生家中。成員少了兩個，一個是凌如月，一個是住持黃誠。林先生懷疑的對象是黃誠，理由是廟裡電話有雜音。
「海邊潮濕，電話也有可能產生雜音吧？」蘇燈說。
「你們也許沒有注意到，讀書會在廟裡聚會的第一天，我就測試過，電話完全沒有雜音。」林先生說。
「為什麼會有雜音？」彭誠實問。
「神明前的供桌下裝了小老鼠－－竊聽器的一種。」
「你怎麼知道臥底的是住持？」
「我暗中拆下小老鼠，放在供桌上，第二天小老鼠不見了，住持從來不提起這件事。」
「如果真是他，突然不參加，不怕我們起疑心？」
「你們有空去找他看看。」
讀書會成員還沒來得及到廟裡去，就傳來住持黃誠從村裡失蹤的消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