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運世代檔案】
──台北縣議員沈發惠(五十五年次,東海法律,全學聯核心份子)
◎沈發惠:這個社會已經不知道要怎麼改變了
(五月十五日下午一時三十分,德也茶喫。他的NOKIA 8850手機不斷響起「勇敢的台灣人」音樂,一再提醒周遭朋友他的「台灣意識」與「獨性」有多麼堅強,
他對於左派的轉變與焦慮有很深感觸,但還是堅信左派的價值……)
我的人生是一連串意外,完全不在規劃之中。
我家對政治非常排斥,我是在高中時代受到黨外雜誌影響,後來因緣際會碰上學運串連,大革會成立,被動捲入時代狂潮。三月學運之後,認為自己在大時代中不會餓死,所以主觀上想要當社運工作者。
畢業後沒考上社研所,在大時代中又捨不得離開台灣求學,擔心缺席會遺憾一輩子。最後準備考律師或司法官,但一年後碰上國會全面改選,民進黨立委從十二席變成近五十席。
一時之間需要大量國會助理,當年對助理要求重政治思考非專業能力,學運出身者自然成為國會助理重要取才對象,我們全學聯的一群朋友認為,體制內的改造仍可期待,到國會是一種運動、路線的選擇。
所以,我們一群人各自進入國會當助理,那時候新潮流立委還很少,形象比較好的是福利國連線,我是在謝長廷辦公室,成為學運幹部出身的第一代國會助群理,在此之前國會助理都只是附屬。
後來很多學運世代適應不良而離開,我是同梯進去做最久的,從一九九二至九六年,整整做了四年助理,當到謝長廷國會辦公室主任。
當時很多學運幹部對謝長廷有意見,我的角色就變得很特別,由於謝長廷與台北市長陳水扁同級,學運朋友對我有很大期待,使我承受很大壓力。
壓力最大是在九六年總統大選時,民進黨推出彭謝配,民進黨內部也面臨轉型問題,很多話我不願意講,但基本教義派與轉型派發生極大磨擦,我在同輩間承受最大壓力,雖然佔在這麼顯眼的位置,但無力改變那場大選的基本教義走向,所以,最後選擇離開彭謝競選總部。
後來又碰到歷史偶然,汐止鎮長補選,周雅淑到黨中央討救兵,因為我是汐止人,就要我在總部接執行總幹事,結果選上了,周雅淑更進一步希望我去做鎮公所主任秘書,當時很多朋友已進入台北市政府行政體系,我就決定在地方行政體系衝衝看。
以前沒人想過鎮公所可以做什麼,但我自認那幾年很充實,周雅淑給我很大政策決定空間,所以就做很多很大膽的事,例如社區巴士,現在台北市很多地方也跟著做。
九七年縣議員選舉時,我本來不想選,因為志不在地方事務,完全不了解縣議員要做什麼,所以結婚後準備去度蜜月,誰知黨內意外出現沒人參選局面,我登記後就成了同額競選。當時以為選上後還可以做很多關心中央的事,但選上後,很多地方上期待就沒有辦法擺脫。
整個九○年代初期,學運幹部面對兩個困惑:一、生涯規劃,二、台灣社會改變。
對於台灣社會如何走、運動如何做、社會如何改造,大家有深入討論,但這些東西在九○年代受到很大衝擊。東歐、蘇聯解體,讓左派的理想彼岸在一夕之間瓦解,這是學運幹部踏入社會時碰到的衝擊。
九二年前我在學運內部討論如何面對社會時,就丟出「左派是價值觀」想法,過去左派很重視路線、步驟與立場堅定性,但九○年代後左派變成沒有「正確的路線」這件事,我認為所有路線、想法都只是為了實現這種價值觀。
所以,如何區分一個人是不是左派?不是看他的議題或手段,而是看他最後的價值觀。當時我受到一些質疑,也引起一些討論。
我們這一代的苦悶是,當我們真正要改變社會時,這個社會已經不知道要怎麼改變了。這十年短短變化之大,連世界都沒得解釋,何況是台灣?改變台灣社會的可能性到底在那裡?我相信這是整個學運世代的苦悶,有人可能放棄了,像我就已放棄全面改變台灣社會的天真想法,退縮到我能夠改變的部份。
我現在的最大焦慮是:我們是否已無力改變這個社會,你只可能對社會做一些小騷擾,不可能做結構性改變。
另外,民進黨的基層真的是很爛、很糟糕,我在今年黨內初選中第一次深刻體會。
以我的問政表現,大部份老黨員都支持我,但其他很多普羅工人、無業遊民、社會底層,平常在你服務處表現的很有理想性的樣子,非常支持你,對別人包工程破口大罵,但初選時就是要錢,我不給,就是跑票,說對方會給他錢解決生活問題。
基層每天都有人來借錢,我自己環境又不是很好,但黨員不會這樣想,汐止七百個黨員,假設一百個來借錢,你都不借,初選時怎麼會投給你?但你借個一兩千,他就會再來借,其他黨員也會來借,而且他們也不是真的急,常常當天晚上喝酒就喝掉了。
我對所謂基層,真的是很不能適應,有很多情緒,平常不管多認同你的理念,對手真的丟錢,票就全走了。我努力維持風評,這是初選過關最大力量,但仍然飽受威脅。民進黨的結構遲早要改,但不要被逼到要垮了才改。
※圖為前衛出版社「新生代的自我追尋」一書封面,主編者是前台大學生會會長、三月學運總指揮范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