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運世代檔案】
──台北縣立委李文忠(四十七年次,台大政治系,「李文忠事件」主角)
◎李文忠:如果只要討好支持者,我何必從政?
(五月四日上午十一時,李文忠國會辦公室。他在擺著孩子照片、放著貝多芬「田園」交響曲、桌上空無一物的辦公室內抽著煙,談著外界的質疑與他的堅持。訪問結束後,他還要趕去聽國防部副部長對立委進行的簡報……)
我當初會念政治系,就是打算跟萬惡的國民黨拼了。後來搞學運串連,關鍵當然是劉一德來找,但我本來就準備好了,只是看誰來找而已。
念書時其實沒有想從政。我早期只是素樸、不平的正義感,因為我的國二、國三導師支持黨外運動,拿黨外雜誌給我看,後來我受到「台灣政論」啟蒙,大學時看「美麗島」雜誌,林宅血案發生後,就決定要跟國民黨萬惡政權拼一輩子。
我是在一九八四或八五年加入新潮流系。被台大退學後去當兵時,也還沒有想要從政。那時反對運動民選公職太少,更不可能進政府單位,能進去的也只有縣長、機要等少數位子。退伍後因為賴勁麟、蕭裕正都在工運,所以很自然去工運,去勞支會、自主工聯,當時工運與民進黨結合緊密,我在工運待一年多後到立委盧修一服務處,之後才認真想要從政,先當選國代,再選上立委。
從政十年來,我學到看事情應該有不同的價值。過去反對運動時期認為對的事,後來發現不是唯一的角度。例如國安三法,當初民進黨以肢體抗爭,但現在阿扁就任後,國安三法照用,編制、法令一字不改,顯示它也沒那麼壞。
對我來說,從政是一種堅持。我知道講聯合政府、尊重憲政這些話對支持者不討喜,事先就知道,但若只要跟隨、討好支持者,那我何必從事政治運動?
從政者一方面來自選民支持,另一方面也應引導選民。我的支持者有一定比例對我不滿,因為我主張聯合政府,並且跟反對黨一樣批評扁政府及核四決策,我的立場與民進黨傳統立場、民進黨支持者傳統期待明顯不同,這種對錯可以辯論,但就是因為參加過學運,可以讓我有這樣的堅持。
我主張尊重憲政體制,認為在國會多數反對下必須續建核四,這就算是「背叛」嗎?對我來講,反而是主張停建核四者背叛了憲政。我的堅持是:一、民主憲政是民主國家最重要的信仰,二、政治現實的考量,打核四本來就是錯誤的計算。我不是在批評民眾,是在批評菁英,核四繞了一大圈,最後還是續建,但賠上政局不安、阿扁聲望下跌、在野聯盟成立,宣佈續建後,又增加了反核群眾的憤慨。
我也反核,每一次反核遊行我都參加,但政治需要策略與現實計算,我很佩服林義雄等反核朋友,但這種操作是對的嗎?如果我們正確打這場仗,可能還可以拿到核四公投、年底決戰,公投輸了就認帳,大家可以接受,但由於策略錯誤,我已經看不出年底還可以處理核四問題。
要檢驗政治人物是否堅持?看他們有沒有付出代價。最近五年用力喊台獨的人,已經很難讓我佩服,因為他們已經不必付出任何代價。我也贊成台獨,但現在喊得那麼用力而且拿來批判別人,我就沒辦法佩服,二十年前美麗島世代要付出那麼大代價,就算他們只是陰錯陽差變英雄,我也佩服,這才是堅持。
政治不是只講理想就好了,對我來講,有的人只是空的理想,如果照我們主張的方式,年底或許還有機會核四公投,但照他們的方式根本沒辦法,這不是離理想更遠?政治當然需要「計算」,否則如何完成理想?在野時只能喊口號,那就是勇敢,現在執政,有機會實現理想,當然要經過計算,才夠格實現理想,不然就是空想家,這種理想有個屁用?
當然我也有妥協的部份,我在學生時代就是妥協性比較高的人。不過,學生時代敵人很清楚,敵人的邪惡度也很純粹,但後來慢慢發現不是這樣,環境不斷在改變,很多事情的本質也在改變,敵人也在改變,可能變得比較不那麼可惡了。國民黨是應該被推翻,但國民黨已經與過去不同了。我們投入的運動也變得比較有資源,過去只有赤裸裸、硬碰硬的方式,才能改變,現在有可能透過議會鬥爭來促成實質改變了。
坦白說,我也很訝異,我發現很多民進黨的人、學運的人,他們的妥協、變化比我大得多,有些人在學生時代看起來比我更堅持、更激進,但他們到現實社會的變化讓我難以置信,我也不了解是什麼原因。
我們那一輩還好一點,小賴、林錫耀、劉一德,變化沒有那麼大。我們那時沒有什麼左派、新左,後來才有,但我看那些把左派、新左瑯瑯上口的人,出社會不過一兩年,就一變八千里。
學運經驗對我的最重要影響,是讓我會去想當初為何要從政?我算是比較清廉,從政以來即使高數額誘惑,我都拒絕,這就是學運經驗的影響,讓我覺得還會有一些堅持。有的人認為當選連任最重要,我也認為重要,但這不是唯一的考慮,有的人當選後政商關係複雜,我們這些人都比較單純一點,會常常想到為什麼要從政。
我現在最大的焦慮是「不知為何而戰」,我們十多前要推翻萬惡國民黨,現在推翻了,發現民進黨執政比萬惡的國民黨好不了太多,這讓我很沮喪。
立法院就像瘋人院一樣,無聊,去選區服務也很無聊,民主國家跟本不應該由立委做這些服務,有的選民的請託跟本就是違法,他也要你幫忙,跑紅白帖有什麼意義?我只是忍耐與忍受而已。
※圖為前衛出版社「八○年代台灣學生運動史」一書封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