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明敏教授最近出版《逃亡》一書,描寫他1970年1月逃離蔣介石專制政權魔掌的細節,精彩萬分,英文書名是「A Perfect Escape」(完美的逃脫),更為傳神。
他航空寄一本給我們。我的牽手一直很尊敬彭教授,搶著先讀,一天讀完。我接著讀,也很快讀畢。其實這些年來,我們有很多機會和彭教授一起在國際會議場合為台灣發聲。見面多了,對他的生平瞭解不少,《逃亡》情節也略有所知。
不過,細讀《逃亡》還是深受感動。彭教授1964和學生謝聰明、魏廷朝發表「台灣自救運動宣言」被捕,以叛亂罪被判刑8年,受了一年多的黑牢之災後,因國際壓力,蔣介石被迫讓他特赦出獄。之後遭情治單位24小時監控軟禁在家,失去人身自由、生命尊嚴,隨時可能被暗殺。
他痛不欲生。國民黨也用盡威脅利誘,要他妥協、屈服,忍辱偷生。他雖是書生,溫文爾雅,手無寸鐵,卻堅韌不拔,堅持尊嚴、理想和原則,不與魔鬼交易,出賣靈魂。
但是,經過五年的違反人道、人性的屈辱、折磨、恐嚇,他也瀕臨精神崩潰。最令人欽佩的是,在如是龐大白色恐怖壓抑下,他雖心靈孤苦、徬徨無助,但還能運作他高度的理性智慧,鉅細靡遺地思考、計畫、執行脫離蔣介石戒嚴統治魔掌的完美逃脫,是邪不勝正的最好驗證。
這可不是電視上的「不可能的任務」(Mission Impossible),而是有血有肉、生死一線間、David 對Goliath的真實人間故事。比Tom Cruise演的還要精彩的「Mission Impossible」。
其實,我感動的不是彭教授執行他的「不可能的任務」展現的大智、大慧、大勇,那當然精彩、令人佩服。我感動的是,他描述的1960年代蔣介石專制統治所製造的龐大白色恐怖氛圍、殘忍手段,對人性、人道的恐嚇踐踏、羞辱摧殘,而他卻能忍受5年,不屈服,不妥協,不精神崩潰,不自殺身亡,堅持理想、正義,關懷台灣人的自由民主人權,彰顯的人性堅強、光輝的一面。
● 我的小故事
讓我不禁想到一件陳年往事。我這個小人物,只是台灣民主化的啦啦隊,當然不能、不敢比先知先覺、革命先進、台灣民主創建者的彭教授。他可以寫回憶錄,我是根本沒有資格寫回憶錄的凡夫俗子。
1971年初,我唸完加州大學的博士學位,被邀請來澳洲昆斯蘭大學執教。我已八年沒有回家,想趁赴澳時經過台灣回家看看父母。但我很怕,因為在牽手就讀研究所的南加大(USC)時,我和台獨的蔡同榮、張燦鍙、賴文雄等常見面。心想一定有國民黨的職業學生打我報告,回去會被抓。
不回去又心不安,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回去。不過,怕被抓,只好和我San Diego州立大學的碩士指導老師Richard Gripp教授(多年來大力支持台灣的民主化)及好友、San Diego教育局長Francis Darby,在Darby家商量,做了一個好笑但也無奈的安排。
我們三人決定:我四月初飛台北,在台看家人三天,第四天飛香港,一到香港機場,我會馬上打電話給Gripp老師。如果到時他沒接到電話,就意味我可能被抓,他們馬上要發動營救計畫,與我加大博士論文指導老師Ronald Chilcote聯絡,要求我的兩個母校向美國政府、國會議員要求對蔣介石政權下壓力釋放我這個「政治犯」。
現在想起來,真是一個荒謬的故事。但是,當年我是真的怕很大。飛機下降松山機場時,我怕一下機就被抓,而不敢抬頭看窗外美麗寶島的故鄉。四天在台灣,我的小學老師董國英陪我到處跑,我也時時刻刻心驚膽跳,不知何時何地會被抓。
四天後,我平安飛抵香港,打了電話給老師,才安心下來。
五年後,1975年11月發生老康(康寧祥)的《台灣政論》事件,我的「兩種心向」被國民黨政權認為「涉嫌煽動叛亂」。1976年1月,我大膽飛台北,在機場被阻,倒沒怕,因為我已有一點名氣,又有老康和其他黨外朋友在國內大聲支持,還有昆大系主任Don Fletcher和同事Jim Elliot 同行,當「保鏢」,壯膽不少。
不過,後來,被列入黑名單,數年後由李煥(蔣經國親信)疏通,可以回去,但每次回去,連奔父母之喪,都被情治人員緊密跟蹤。
● 劉曉波的大故事
劉曉波是中國名作家、前任獨立中文筆會主席、原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講師。
1980年代中期,劉曉波因對李澤厚的批判而名震文壇,被稱為「黑馬」。1988年底,應邀赴美國夏威夷大學講授中國哲學、中國當代政治與知識份子,並進行該專題的研究。1989年3月,應邀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做訪問學者,不久趕回國參加六四運動,是天安門四君子之一,嘗試說服學生退出天安門,不成,而有鄧小平的血腥鎮壓,數百、數千學生被殘殺。他馬上被抓,以莫須有的「反革命」罪,被關到1991年1月。並於89年9月被開除公職。
出獄後,在北京從事寫作及參與民運,不停呼籲為六四平反和要求中國當局進行民主憲政改革,而多次被捕。每次獲釋後,義無反顧,繼續大量發表文章,抨擊時政,關注中國的維權運動。
這使得他成為中國當局重點監控的對象,在每年的一些敏感時期(如六四周年、人大及政協兩會、共黨代表大會等),中國當局對劉曉波實施嚴密軟禁,要求不得外出、訪友,甚至切斷其電話、網絡的通訊。
1995年5月到1996年1月又被關進黑牢。1996到1999年被勞動改造三年。獲釋後又一直在北京從事自由寫作,發表他民主改革的言論。2003年11月當選為獨立中文作家筆會第二屆會長。2005年,再次當選為筆會第三屆會長。
2008年他發起並起草了「08憲章」,該憲章於同年12月10日世界人權日發表,要求保護人權,公開選舉官員,言論和宗教自由,以及結束共產黨對軍隊、法庭和政府的一黨控制,在中國實行民主憲政。共有300多位律師、作家以及學者和藝術家聯名簽署了這份文件。12月9日,中共政權以「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刑事拘留他,「監視居住」七個月。
2009年6月23日,以同樣「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把他逮捕、起訴。新華社(6月24日)稱:「據公安機關偵查掌握,近年來,劉曉波以造謠、誹謗等方式煽動顛覆國家政權、推翻社會主義制度,違反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涉嫌煽動顛覆國家政權罪。」
報導還說:「經初步審查,劉曉波已對公安機關指控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他面臨15年的黑牢之災。
和彭明敏教授一樣,他是一位溫文爾雅的學者。他不願流亡海外,寧願冒入獄之險留在中國,不停地寫呼籲維護人權、民主改革的文章。為此,他受盡中國專制政權龐大國家機器的恐嚇、欺辱、圍剿、關閉。受盡如是災難,他還是一樣無怨無悔,堅定不移,並維持一定的心靈平靜和幽默感。
劉曉波二十年來都是國際人權組織、民主國家注視的中國人權維護、民主運動人士,曾十多次獲得國際人權獎,並多次被提名為諾貝爾和平獎候選人。
這次他再被捕,當然馬上再度引起國際筆會、記者協會、人權組織,以及美國、歐盟、澳洲等民主國家一致強烈的抗議,都異口同聲呼籲北京立即釋放劉曉波。
美國國會議長Nancy Pelosi曾多次向中國政府要求釋放劉曉波。這次更是馬上譴責中國,並呼籲釋放他。Pelosi說:「劉曉波和平批評政府並要求改善人權,他的被捕違背中國憲法規定及國際人權標準。面對打壓、威嚇、入獄之災,劉和其他『08憲章』簽署者表示他們意見。他們的勇敢作為,可為全世界的啟示、激勵。」
多位美國眾議員也提案,呼籲中國政府釋放異議人士劉曉波。
中國則有50多位學者簽名要求釋放劉曉波。香港七月一日紀念回歸中國20年,示威群眾走上街頭,「釋放劉曉波」的標語、旗幟滿街飄揚。香港記者協會及國際記者聯會等成員收集了一萬五千多個市民簽名,到中共駐港機構、中聯辦門口請願,要求北京政府釋放劉曉波。
面對全世界的同聲譴責和呼籲,中國的反應是蠻橫大罵:「外國應該尊重中國的司法主權。我們強烈反對任何干預中國內部事物的錯誤言行。」
● 難兄難弟
日前,澳洲國會議員Michael Danby(我的好友),帶領國會訪問團正式前往印度達蘭沙拉訪問達賴喇嘛,中國政府使用同樣粗魯的語言譴責澳洲。澳洲外長立即反彈,宣稱澳洲關心中國人權狀況,澳洲國會議員當然有權利訪問達賴喇嘛,對西藏情況表示關切。
這馬上讓我想起台灣的馬英九。馬英九當選總統前,多年來曾是中國人權、民運的支持者。他曾為六四流淚,寫文情並茂的紀念文章,支持中國民運人士,說過中國不民主台灣就不應該與中國接觸談判之類的話,也說過北京政權迫害西藏人民,他就要杯葛2008北京奧運。
但是,一選上總統,換了位子就換了腦袋,馬英九不再為天安門無辜被殺的學生流淚,不敢接見天安門學生領袖王丹,不讓達賴喇嘛訪問台灣,還一邊稱讚中國進步,一邊派隊參加08京奧,更肉麻當有趣自比胡錦濤,黑白講,硬說中國人權有改善。
為何民主台灣有如是無知、無心、無恥的馬英九?其實,台灣人用膝蓋想就可以知道,馬英九根本就是獨裁者蔣介石父子的嫡系後裔,血脈相連,就像專制主義的國民黨和共產黨是滿手血腥的難兄難弟,馬英九和胡錦濤也是氣味相投的難兄難弟。他們滿口仁義道德、民主、人權、法治,做的卻常是無法無天(老毛的和尚打傘)、傷天害理、迫害人權、欺壓、甚至屠殺無辜的專制政治邪惡勾當。
馬英九是二二八殺戮戰場、迫害彭明敏教授、製造美麗島事件、林義雄家慘案及江南和陳文成謀殺案等反人道罪的國家恐怖組織共犯集團的核心成員。他和蔣家父子、老毛、老鄧、李鵬、胡錦濤等一樣滿手血腥、罪孽深重。
馬英九、胡錦濤與彭明敏、劉曉波是人性、人道、人間兩個善惡極端、天壤之別的代表性人物。他們之間沒有共同人性、人道的語言、心態。馬、胡對彭、劉的痛苦受難、理想願景、人道關懷、自由民主價值系統、人民與國家之間關係的看法,根本南轅北轍,不可能有感同身受、同理心的真正感觸和瞭解。他們是活在兩個有天壤之別的不同世界的人類。
不僅如此,其實他們之間的差異,套句老毛的話,已不是「人民之間」、而是「敵我之間」的矛盾、衝突。民主程序很難化解他們之間的「敵我」關係。何況,在中國,根本沒有民主,在台灣,馬英九政權也正在破壞本就是弱不禁風的民主。
不要說與彭教授比,和我比,馬英九和我都有天壤之別。我們在美國留學,他是拿國民黨的「獎學金」的,我是在餐廳打工的,他是打小報告的,我是被打小報告的。他回國,馬上進入總統府做大官,我回去,提心吊膽,怕很大,可能被抓去坐牢。他市長、部長、黨秘書長、總統都當,我回去國立大學教書都不可能。
誰說「人生而平等」?當然沒有。我生在苗栗鄉下窮人之家,馬英九含著金湯匙生在國民黨權貴家庭的溫室裡,我們的命運截然不同。
在胡錦濤和馬英九領導的一黨專政下,中國的劉曉波、胡佳,台灣的陳水扁和一家人,要不繼續受苦受難,還真難。說是命運,還真情何以堪。
行文至此,胡錦濤的解放軍在新疆大肆鎮壓、屠殺維吾爾族人的第四天了,引起世界一片譁然,譴責之聲此起彼伏。匪夷所思的是,馬英九沈默是金,一句話也沒說。
可恥啊,馬總統!(Shame on you, President Ma!)
http://www.southnews.com.tw | 2009.07.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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