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底，哈佛大學政治學教授杭廷頓（Samuel Huntington）去世，引起很多懷思、評論，大多對他評價很高。尤其是他1990年代初的兩大巨作，「文明衝突」和「第三波民主化」的論述，被認為經得起歷史考驗，必成經典。

　目前，國際政治局勢正朝西方（基督教）與（阿拉伯）回教文明衝突的方向逼進，越來越像杭廷頓的文明衝突。在此文明衝突中，如杭廷頓所預言，中國儒教文明與回教文明連接之勢也已浮現。我與杭廷頓不同的看法是：文明之間，還有自由民主與專制獨裁（另一種文明）的價值與制度衝突。

　因為去年爆發的嚴重金融危機，世界經濟陷入大蕭條險境，杭廷頓的第三波民主化也突然險象環生，節節敗退。杭廷頓的第三波民主化始於1973年，之前，曾有兩次民主倒退，第一次在1930年代世界經濟大蕭條、納粹專制主義崛起的黑暗時代；第二次則是蘇聯共產主義興起波及世界各地的1960年代。兩者都有經濟衰退與專制政治陰影，並互為因果。

　2009新年啟始，關心民主政治、尤其是亞洲民主發展的人，發覺很多學界論文、媒體評論充滿第三波民主化終止、民主倒退、專制復辟的論述。在亞洲，更有經濟衰退、民主倒退、亞洲價值重現、「中國（發展）模式」成形、向中國傾斜等事實、理論邏輯混淆不清、甚至黑白不分的怪異說詞。

　很多人點出，泰國近年的兩次政變推翻民選政府，引起民主政治動盪不安，南韓和菲律賓民選政府無能，政局一樣困頓，社會不安定，經濟不發展。他們也提到，馬來西亞伊斯蘭基本教育派日益興起，新加坡李光耀父子的「軟」專制主義不軟更硬，都在壓抑自由民主人權。

　他們也終於放棄了對中國「經濟發展導致民主發展」的自由主義看法、期待，認為2008北京奧運不僅沒有帶來（中國答應）的人權改善、民主發展，反而讓中國共產黨的專制政治，隨其經濟高度發展及國際政治權勢的延伸，更「合理」、鞏固化他們的一黨專政獨裁統治。

　專制政治與經濟高度發展同步存在、互為因果的「亞洲價值」論，曾在1980-90年代盛行一時，當時是根據日本、台灣、南韓、新加坡等國的發展經驗演繹出來的論述，有一定發展學的道理，也有其辯證學的歪理，我一向持質疑態度。

　1997亞洲經濟風暴後，「亞洲價值」論逐漸式微。如今又借（中國）屍還魂，令人有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感慨。

　當然亞洲政治菁英，如要重舉「亞洲價值」論，藉機運作，以中國經濟高度發展為模式，搞民主倒退、專制復辟，不僅根本借錯屍、還錯魂，更一定一錯再錯，玩火自焚。大家似乎都在急病亂抓藥，想學專制中國，都沒有看清楚、想明白，中國20多年來的經濟高速發展，是建築在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有效運作，以及美國、歐洲等發展國家的龐大市場的無限商機之上，與其一黨專制的政治制度效率，實在沒有太多因果關係。印度與中國，一為民主，一為專制，同時興起成為經濟大國，證明它們的經濟發展與「亞洲價值」關係不大。

　其實，在這次世界性經濟風暴中，中國的經濟衰退比很多其他國家還要更厲害。根據世界經濟組織的評估，中國GDP從2007的15％高成長率，一落千丈，掉落到2008的8％以下，2009將再減半，低於5％，甚至更低。在剛剛經濟起飛的中國，這種「自由墮落」（free fall），非常嚴重。如是衰弱經濟體制，百病叢生，有何「亞洲價值」模式之模仿價值可言？當然沒有。

　此「亞洲價值」重現江湖、亞洲民主倒退的論述，所舉的諸多案例，被著墨最多的，並不是泰國、馬來西亞、新加坡或中國，而是民主化應已有所鞏固的民主台灣。對2300萬台灣人民來講，真是情何以堪。

　不少學者、評論家，都大幅度引用台灣總統馬英九恩師、前哈佛大學、現紐約大學法學教授孔傑榮（Jerome Cohen）最近發表的言論，來支持他們亞洲第三波民主化倒退、「亞洲價值」專制復辟的論述。孔傑榮苦口婆心指出：台灣司法不公、政治干預司法，馬政府處理前總統陳水扁涉嫌貪瀆案缺乏程序正義，明顯違背民主政治基本原則，危害台灣難得的成功的民主化，讓台灣的民主倒退、國民黨政權專制復辟。

　與孔傑榮持同樣看法的學者專家很多，大家都憂心重重，認為馬英九的台灣正在向專制中國靠攏，不僅經濟、還政治靠攏。馬英九還心懷「終極統一」，要與專制中國統一，此心態也已引發很多曾經稱讚台灣成功民主化的歐美人士的疑慮。

　我們長期觀察馬英九政治生涯的台灣人，對此看法當然不陌生。馬英九長期崇拜新加坡的李光耀、要以他為師的表情、心態，多年來表露無遺。他崇儒拜孔的中國專制主義心態、作為，一樣從來沒有隱藏過。

　2008馬英九選總統，不僅表明他對李光耀的崇拜，也毫不掩飾地表達他對中共領袖胡錦濤的敬佩。胡錦濤多年來也在學李光耀，希望把中國帶到像新加坡一樣的「和諧社會」境界。李、胡、馬都以孔夫子的儒教文明為其執政的意識型態（是否是儒教「真信徒」（true believers），有待歷史驗證），以建構「和諧社會」為名，維持他們「柔性」專制主義、一黨專政的權勢統治為實。

　李光耀的一黨專政控制新加坡50多年，不僅立法行政大權一把抓，法院更是他們李家開的。利用司法，李光耀一個一個剷除反對黨和反對人士，把他們搞得家破人亡、黨亡。也利用司法，壓制國內外媒體，任何批評李家的話都被法院判成毀謗重罪，不入獄、也罰鉅款，一個也逃不掉。其實，他一手控制新加坡媒體，造成一個沒有反對聲音的一言堂社會。

　胡錦濤比李光耀還兇、還狠，他的中國是鐵一樣硬的專制國度。馬英九要比美李、胡兩位難兄難弟，也要把台灣帶入類似他們的「和諧社會」。目前看來，他學得蠻勤快、蠻像樣的。有樣學樣，已造成台灣民主倒退、專制復辟。但學歸學，學得成不成？會不會畫虎不成反類犬，還有待觀察。

　不過，馬英九的專制復辟主義、政策，已引起很多台灣人民及關心台灣自由民主的歐美各國人士的疑慮，則毋庸置疑。

　1990代初，李光耀曾啟動儒教復興運動，並把被認為是（溫和）保守主義的杭廷頓高薪邀請去新加坡開設講座。杭廷頓也曾大力稱讚李光耀的廉能政府，並對「亞洲價值」論有一定的正面評論。

　1995杭廷頓發表一篇論文比較李光耀的新加坡和李登輝的台灣。他的結論是，兩李不同，李光耀的廉能政府，是人治，會隨李光耀之死入土為安、消失。李登輝的民主政治，是制度建構，李登輝去世後，台灣民主制度會永續經營下去。

　杭廷頓的這段名言，我雖非常贊成，但是否一定成真，一樣有待觀察。他說過，民主鞏固不易，會倒退。如今，在馬英九的作弄下，一黨獨大的國民黨好像劍及履及在走中國共產黨和新加坡人民行動黨的一黨專政獨裁道路。

　我對馬英九有一定的疑慮，也曾大大低估他，但是，我還是認為，馬英九不是李光耀，更不是胡錦濤，差得遠呢！國民黨也不是人民行動黨，更不是中國共產黨，一樣差得遠呢！最重要的是台灣不是新加坡，更不是中國，台灣人民不是新加坡人民，更不是中國人民。

　我同意杭廷頓的制度主義看法，台灣民主文化雖還很幼稚、脆弱，但民主制度經過兩次民主政黨輪替的火練，已有一定的初步鞏固。馬英九要把台灣民主倒退、復辟國民黨的一黨專制，有一定制度困難。

　最重要的，2300萬擁有自由民主人權的台灣人民肯嗎？一定不肯。會讓馬英九如是胡作非為嗎？一定不會。我死也不認為、不相信，台灣人民會「呆胞」呆到任由馬英九欺騙、操弄，像牛一樣被帶去專制屠場任由他人宰割。

　台灣人民絕不會接收「亞洲價值」、新加坡模式，當然更不會接收中國的專制主義、獨裁統治。這台灣人用膝蓋想就應該想得到、想得通的平常道理。馬英九在搞柔性政變，專制復辟，能搞成？我對他有疑慮，但也看不起他，認為他沒有那個本事。花拳秀腿，慢跑秀腿可以，玩專制獨裁的血腥事業，他玩不起、玩不成。

　不過，台灣人民也不能掉以輕心，一定要寸土必爭，寸步不讓，和他死鬥到底，絕不允許他民主倒退、專制復辟、出賣台灣、與專制中國統一。非越早（三年後大選）把他打倒、掃入台灣民主歷史垃圾堆不可。

　我認為，目前出現的「亞洲價值」專制復辟、民主倒退論，論述薄弱、證據不足。不僅台灣不適用，南韓、泰國、菲律賓、印尼都不適用。這些國家的人民，像台灣人民一樣，已有強盛的人民力量（people's power），公民意識高漲，公民社會蓬勃發展，民主政治制度也算健全，能有效運作，不可能讓「亞洲價值」專制復辟、民主倒退輕易得逞。新加坡李家父子去世後，李光耀的柔性專制主義必面臨人民力量的挑戰，能否維持，頗值質疑。馬來西亞長期一黨專政的執政黨（UMNO）正面臨安華（Anwar Ibrahim）領導的民主反對黨的嚴厲挑戰，隨時可能政黨輪替，邁向制度民主的大道。

　台灣的馬英九實在應該虛心傾聽他恩師的有心勸言，懸崖勒馬，不要好的（歐巴瑪）不學，學壞的（李光耀、胡錦濤）；應放棄專制中國夢，追求民主台灣夢。老師的話，他會聽嗎？我真的深深懷疑和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