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明德的總統路

　九月十五日由倒扁總部總指揮組織的倒扁圍城大遊行，有幾十萬人參加，雖然有個別不愉快事件發生，總算和平落幕，大家鬆了口氣。到圍城的終點站臺北火車站時，面對紅海洋與前呼後擁的民眾，總指揮施明德突然跪下來說，感謝上帝賜給我們這麼可愛的人民，百萬人民聲音代表的就是上帝的聲音，感謝上帝，感謝上蒼！

　這次遊行的人數，警方說最多時達到三十六萬人，但是統派媒體說是一百萬人。不論三十萬還是一百萬，人數都很多，能夠和平落幕，也顯示民眾的自制。這次遊行，使施明德人氣急升，他是否會參與二○○八年的總統選舉，成為民眾關心的問題。國民黨中常會上有人質疑馬英九為何沒有參加圍城活動，會將自己與國民黨邊緣化。顯然國民黨擔心總統寶座被施明德奪去。但是，馬英九表示他是在市政府坐鎮，萬一發生暴亂怎麼辦？

　經常顧影自憐，在鏡頭面前掠頭髮的施明德，表面上雖然謙虛，但是，難遏實質上的興奮，所以，發揚不斷革命精神，在圍城後訂出第二階段的戰略部署來擴大戰果，提出「遍地開花」的方針，要紅軍進軍臺北以外的桃園等六個縣市，發動倒扁運動，還要組織百萬汽車繞行台灣，使台灣癱瘓。雖然第二天他收回這些主張，但是下面已經聞風而動，十八日高雄發生衝突，十九日台南發生衝突，二十日屏東發生衝突，有些衝突還發生流血事件。執筆時衝突還繼續發生而令人心憂。

　而施明德在「收回」這些主張時，並非因此鳴金收兵，而是另外搞一個創意，又推出「天下圍攻」計劃，擬在雙十國慶節圍攻總統府，讓國慶慶典在外賓面前出醜。

　「遍地開花」是四面出擊，特別是攻擊綠營執政的地方政府，文革期間所謂「天下大亂，越亂越好」，以便亂中奪權。選擇雙十節「天下圍攻」總統府則是現代超限戰的「斬首」行動。如果兩者都成功了，總統寶座就成為施明德的囊中物了。

　施明德能否真正成為台灣未來的總統？他是怎樣一個人？

　一九四一年出身的施明德，早年就參加台灣的民主運動，前後坐過二十五年牢。他在被拘押時從容微笑的態度，樹立了英雄的形象。關押時間之長，以及表現，被稱為「美麗島戰神」。一九九三年到一九九六年施明德出任民進黨主席，一九九三到二○○二年擔任立委。以後，不論是立委選舉還是五年前參加高雄市長的選舉，他都落選，其中作為高雄人參選高雄市長一役，他只獲得八千多張選票。

　但是，他這次倒扁，雖然施明德「鹹魚番生」，卻引發原來支持者的不滿，特別是關係密切的知情人出來披露許多秘辛，在人們眼中出現了另一個施明德。本來，爆人隱私不太厚道，但是，在陳水扁總統是否貪腐還在司法調查期間，施明德迫不及待以道德訴求要阿扁下臺，所以，難免使他也要經受道德的檢驗，因為他現在是百萬紅軍的領袖，是叱吒一時的風雲人物，甚至可能是未來的總統呢。

　以往人們對施明德的印象，除了政治人物，還是多情種子，紅顏知己不計其數。最著名的語錄是對女性的「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雖然這些故事又被炒起，但到底是「生活小節」，八掛一番也就算了。但是，爆出他在宣佈倒扁前的七月二十六日晚上於泰國私會前東帝士總裁，經濟通緝犯陳由豪，後來又爆出陳由豪提供施明德豪宅，而施明德的辯解軟弱無力，難免使人懷疑中共在後面起作用。因為在台灣政局關鍵時刻，陳由豪都會從中國出來倒扁，如果沒有中共同意，陳由豪敢這樣做嗎？

　使施明德另外受到傷害的是他的兩個前妻出來。他原來的外籍妻子艾琳達先在網上張貼對施明德的批評，被人發現後翻譯成中文到處傳送。艾琳達披露他們的婚姻是「政治聯姻」，因為在白色恐怖期間，已經坐過一次牢的施明德想出「和番保身」的招數。他們在一九七八年結婚，但是，改變不了一九七九年美麗島事件後施明德被逮捕判刑的命運，艾琳達也被驅逐出境。施明德獲釋後第五年，也就是一九九五年，他們協議離婚，但施明德表示他們還是兄妹。艾琳達批評施明德的倒扁行動是假革命之怪獸，背叛了他奉獻二十五年獄中生活的理想，她並質疑施根本是在配合藍軍，背後原因是「施明德可能早就有拿藍軍的錢，才會成為附屬品」。因為她非常瞭解施明德很會花錢，她要施明德公佈他的財務狀況。

　另外一個是施明德第一任妻子陳麗珠。她公佈珍藏多年的施明德「求饒衣」。那是六○年代施明德被關押時在衣服裡面寫給蔣介石的求饒信，秘密帶出後由陳麗珠書寫遞出。陳麗珠也三次拿撰寫好的求饒信在蔣介石的官邸前下跪陳情。但是，求饒信在綠營內部有不同反應。本來，在敵人監牢裡，只要不是出賣戰友，就不應苛求。從這點上看，好些人同情施明德；但是，有些人覺得施明德背叛了他以前的理想，晚節不保。但施明德對別人的批評擺出「老革命」的態度教訓別人，也引起不滿。

　在宗教界很有地位的高俊明牧師批評施明德高道德標準叫陳水扁總統下臺，他自己的道德也應受到眾人的評論。高俊明表示，為了愛台灣，大家必須抗拒「錢」、「酒色」、「爭權奪利」這三大誘惑。施明德竟然大罵高牧師「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其實，當施明德被國民黨追捕時，本來完全不認識施明德的高牧師挺身而出藏匿施明德，因此，後來多人被捕，高牧師自己被判四年零三個月徒刑。而陳總統聘請高牧師做總統府資政時，高牧師也拒絕領取薪水，因此，根本不存在拿人、吃人的問題。施明德如此對待自己的恩人，事後也沒有道歉，使施的形象進一步滑落。

　陳麗珠後來為了回應施明德哥哥報章發表文章攻擊她而給予回應，文章說：「我自十四歲認識施明德，十五歲懷孕私奔到施家，就開始了我的地獄歲月──從認識施明德開始，到了施家後，有如做下女幫忙賺錢，甚至於他後來被捕，在獄中所有開銷，都是我與家母在支應。」有關施明德如何拋棄她與兩個女兒，以及施明德關於有第三者插入的辯駁，這裡就不說了。這是大時代中的悲劇，問題是現在施明德讓兩個與現年三十歲妻子所生的兩個女兒入讀貴族學校，而陳麗珠連裝假牙的錢也沒有，在一次集會中由民眾自發捐出協助。而其中一個女兒因為癌症治療時，陳水扁總統由第三者轉手支援兩百萬元，但是，二十多萬元用做治療，其他被施明德另做他用。

　有關扁施關係，有人質疑施明德求官不成而與扁反目。相關的官位是海基會董事長與立法院長。當然，施全否認。但是，去年TVBS電視台是否中資問題，施明德受託向扁求情，換來總統宣示任內不會關閉電視台的決心。

　有統派媒體說這次靜坐很「布爾喬亞」，雖然不全是，但也非無中生有。起碼九月九日開始靜坐前，為了施主席每天在哪裡洗澡的問題進行熱烈討論。由於據說施的健康不佳，所以，常常離開靜坐場所，或洗澡，或看病，或……群眾都很諒解。靜坐開始三天，每天換一部露營車，第三天由燦坤電器連鎖店曾將全台灣唯一的豪華露營車（裡面有冷氣、雙人床、盥洗設備、還有兩部十九吋的液晶電視），後來因為有人提出抵制到這家商店購物，才被慌忙收回。

　當然，除了道德層面，最重要是看施明德的政治操作手段。

　由於八月下旬在電視發生在談話性節目中，中華統一促進黨主席林正杰（總裁是因為台灣政府掃黑而逃亡被通緝、長期居住在中國的張安樂）毆打名嘴金恆煒的事件，倒扁總部發言人、台灣大學哲學系教授賀德芬宣佈不許林與他為倒扁組織的「天使隊」參與靜坐。但是，不久賀失去發言人職務，林率領戴著面具的天使隊參與靜坐，並且受到英雄式的歡迎，簽名簽到手軟。而且也參加九月十五日的圍城遊行，但在隊伍裡施放紅色煙火時，被周圍擔心釀成事故的民眾制止。林正杰最近表示，將組織兩千人的天使隊南下高雄倒扁。

　賀德芬也反對參與者穿著紅色上衣，因為它的政治象徵太明顯，但是，她的主張沒有被接受。而任何一個決策，最後都由施明德拍板。

　在整個運動中，總部不斷提出激烈口號。施明德親自說要台灣變成「植物人」，當有人提出大罷工時，施明德也不排除。施明德還挖苦堅持以法治手段決定總統去留北上挺台灣的民眾是「沒有靈魂的工具」，激發他的過去支持者的強烈憤怒而大批北上，使九月十六日成為倒扁運動後最大一次的反制行動。當天，施明德就以「遍地開花」把臺北的亂象推展到全台灣。高雄、台南更因為警力支援臺北不敷運用而爆發流血衝突。流血衝突後施明德悲天憫人的表示，民眾有怨可以發洩到他身上。但是，他沒有講怎麼發洩法。

　施明德的倒扁活動，本來要跳脫藍綠色彩而使他成為「全民共主」，總統之路就可以走向坦途。由於支持者大多數是泛藍民眾，所以，施明德不但強調自己的「深綠」身分。但是，另一個核心成員王麗萍在臺上宣稱「台灣國」時，引發下面騷動，總部要道歉三次才平定騷動。然而，國民黨立委雷倩為廣場上的「中國人」叫好時，一片掌聲雷動。不知道施明德還綠在哪裡？遑論「深綠」。圍城前指揮中心改組，一批泛藍政客進入領導中心。而九月十六日施明德宣佈第二階段更為激進的戰略部署時，賀德芬被排除出決策層。

　倒扁運動的「激化」，引起國民黨的擔憂，馬英九承受來自黨內的巨大壓力，認為他不夠積極主動，因此，國民黨可能被邊緣化。國民黨如果被邊緣化，二○○八的總統就施明德莫屬了。然而，戒嚴期間被黨國媒體描繪為「江洋大盜」的施明德，現在雖然被他原來的敵對者歡呼為英雄，在最後關頭，泛藍支持者可能把票投給他而不是「自己人」的馬英九嗎？而綠營的人，能有多少投給他？最大的問題是，施明德組織的這支「紅軍」，的確擺脫了藍綠色彩，然而，台灣民眾能夠跟著紅軍長征下去，最後認同這個顏色而實現「全國山河一片紅」嗎？

　在施明德提出「遍地開花」與「天下圍攻」時，網路上就開始有人播送中共反圍剿時代的革命歌曲「八月桂花遍地開」，並且推廣到電視。不但陰曆八月的時令吻合，歌詞中「八月桂花遍地開，鮮紅的旗幟豎呀豎起來」，「紅軍隊伍真威風，百戰百勝最英勇」，以及「粉碎了蔣賊的大圍攻」，都引起遍地開花與圍攻總統府的聯想。電視與網路把這首歌曲的文革場景與現時臺北的紅海洋，有時空錯亂之感嘆。有媒體記者拿歌詞訪問街上民眾，問他們這些歌詞甚麼意思，他們都回答：「倒扁！」

　也許，還有一年半時間看施明德如何玩政治，來決定他的總統路能否走下去。（原刊香港《爭鳴》月刊2006年10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