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全球政治圖像是什麼?答案是三部曲:伊拉克戰爭前、戰中,以及戰後。三部曲中,通奏低音是美利堅合眾國單一超級強權的挺進與相關列強的反制,而曲目的高潮則是美國2004年總統大選的角力。 伊拉克戰爭不可避免 伊拉克戰爭將是2003年全球政治的定義事件(defining event)。這場戰爭已不可避免,但原因不在巴格達的海珊總統,而在華府的布希總統。 美國已不能接受「無法開戰」的政治後果。在歐盟與俄羅斯全力展開牽制美國的外交工作之前,華府在伊拉克問題上所遭遇的最大風險是戰爭風險本身。但當歐盟與俄羅斯展開反制美國的行動後,議題變成了美國騎虎難下。從華府的角度來看,現在退卻的政治代價將遠勝於戰爭代價。更何況,九一一事件攻擊的背後,即是「軍事據點」(Al Qaeda)企圖向全球,尤其是全球的穆斯林社會證明一點: 美國外強中乾,不足為懼。換言之,從華府的角度來看,如果美國不對伊拉克海珊有所行動,「軍事據點」的主張將成真,而歐盟、俄羅斯與中國,今後也將更敢於挑戰乃至反對美國的主張。 更何況,北韓刻意選在最近幾個月升高邊緣戰略的操作,藉以向美國及相關鄰國施壓,最重要的時機考慮即是判定美國現在正忙於處理伊拉克戰爭問題,沒有足夠的時間與條件來對北韓展開軍事壓力。這個新局勢業已對美國造成壓力,將使華府企求儘速對伊拉克開戰且儘速終結戰爭,藉以避免因為深陷於伊拉克問題的糾纏而使全球其他區域的問題失控(對美國而言的失控)。 因此,問題的本質已非單純的伊拉克問題或中束地緣政治重構或世界能源版圖重組本身,而是美利堅合眾國這個全球唯一超強的自我定位及其所欲追求的世界地位。 這是我們理解伊拉克戰爭與2003年全球政治變遷的關鍵,伊拉克現在只是全球政治的血腥舞台,推進與反制美利堅霸權才是真正的劇目。 華府必然會推進戰爭。而在美國之外,伊拉克方面的戰爭條件也已成熟。迄今為止,唯一可以阻止美國對伊拉克發動大規模戰爭的要素只有一個:伊拉克總統海珊自動退位並與家人共同流亡外國。但兩項因素使這個選項的可能性被排除。 第一,無論海珊流亡至哪一國,流亡並不等於擁有司法豁免權。在伊拉克新政府成立後,海珊將遭遇新政府的司法起訴,以及美國主導之國際社會的司法追訴。伊拉克新政府與美國政府都會追訴到底。 第二,全世界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敢收留海珊,包括唯一有實力條件收留海珊的俄羅斯。但過去幾個月的局勢發展,使莫斯科沒有理由收留海珊。由於俄羅斯在伊拉克擁有蘇聯時期殘留之7000億美元債務與過去幾年來簽署之高達400億美元的能源開發契約,因而極不願看到美國攻打伊拉克及戰後美國在伊拉克樹立主導權而傷害俄羅斯的利益,因而莫斯科原本透過外交與情報管道多次要求海珊在必要時下台以預防戰爭,但未被海珊接受。去年10月下旬美俄能源界高層在休士頓召開美俄能源高峰會,美國同意仲介俄羅斯能源公司與伊拉克反對派協商雙方在後海珊時代的能源合作,藉由此一利益確保的行動來緩和俄羅斯的反戰立場。11月布希總統訪問聖彼得堡,再度對普丁總統作出此一保證。12月俄方與伊拉克反對派秘密達成在伊拉克戰爭結束與新政府成立後進行能源合作的約定,海珊政府遂於幾日後發布聲明,進行譴責並撕毀與俄羅斯先前簽署的能源合作契約。這個發展表示莫斯科若收留海珊,不僅將在後續的司法戰役上與伊拉克新政府及美國政府為敵,且將直接斲喪俄羅斯本身在伊拉克的能源產業利益。 戰爭推進方式更新 戰爭的條件已經具備,戰爭將很快地在1月底2月初正式到來,並以2月1日全面開戰||精確地說,是美軍「升高」軍事行動而非「開戰」||的可能性最高。 美軍將如何「升高」對伊拉克的軍事侵略?過去十年來,美軍的基本戰法皆採用三階段作戰計畫。 階段一:密集的空中攻擊,包括戰機與巡弋飛彈,旨在壓制敵軍的空防及破壞敵軍對其部隊進行戰略(StrategiC)層次與野戰(operational)層次控制的指揮與管制中樞。 階段二:延伸性空中攻擊,旨在對敵軍地面部隊造成重大消耗,降低乃至摧毀敵軍在戰術/戰鬥(tactiCal)層次的指管通情系統。 階段三:對指管通情系統業已被摧毀的組織渙散與陷入癱瘓的敵軍,進行個個擊破的地面攻擊。 可以預見,美軍在元月底或二月初將發動第一階段的空中攻擊,接著推動第二階段的空中攻擊,這兩個階段的空中攻擊將持續至少二至四個星期。但是,值得注意的是此次戰爭的推進方式,與1991年波灣戰爭以降的戰鬥綱領有相當的歧異。 第一,在「沙漠風暴」中,美軍等到地面部隊全數在戰區就定位之後,才發動全面的空中攻擊,而此次則是邊發動空中攻擊邊運送地面部隊前往戰區就定位。 第二,在此次伊拉克戰爭中的空中攻擊兩階段中,美軍將於同時段派遣特種部隊與伊拉克北部的庫德族部隊,乃至自伊拉克北部侵入的土耳其軍隊聯手,在伊拉克北部展開攻擊,並由美國特種部隊與其他聯軍自伊拉克西部挺進,開始向巴格達進逼。 如果一切順利,空中攻擊結束後,預估美軍將於二月底三月初派遣大規模地面部隊攻入,尤其是從科威特向北推進,以切片方式而非鯨吞方式來逐步佔領伊拉克全土,最終以裡應外合方式攻克巴格達,結束戰鬥,於三月底四月初發布勝利宣告。整體而言,美軍預期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內結束戰爭,是否能如願,關鍵是巴格達防衛戰。 巴格達防衛戰是海珊唯一的機會。海珊在此之前曾經被美國擊敗且生存下來。伊拉克知道美軍將以壓倒性的空中攻擊作為開戰的起點,但他們認為伊拉克足以在歷經這些空中攻擊後生存下來,屆時美國將基於傷亡率的考慮而不會真正在地面進行高強度衝突。從海珊政府的角度來看,美國曾經在達成其政治目標時欠缺一致性,因為美國不願意也不能在初期的攻擊順利後,投入足夠的地面部隊。在巴拿馬與海地(兩地都在西半球),美國在促成衝突獲致決定性解決這一點上都明顯失敗。在波灣戰爭中,美軍獲得一個重要但偏遠的地區(科威特),但拒絕直接攻打伊拉克國土心臟地帶。在柯索沃,初期猛烈攻擊後的大規模地面部隊投入,仍是美軍的大忌。在阿富汗,美軍控制主要都市,但拒絕投入更多的地面部隊來執行鄉間掃蕩作戰。這些案例顯示美軍在開戰初期極具效能,但接下來就會出問題:不是美軍怕死,而是美國政界與輿論受不了高傷亡率。因此,伊拉克認為,如果他們能夠擋得住美軍初期的攻擊,優勢就會轉到他們手裡。 海珊沒有太多的能力來擋住美軍初期的全面攻擊,他的唯一機會是在開戰初期就動用生化武器製造大量傷亡,雖因此必須在開戰初期承受大量傷亡,但卻可以伺機給予美軍重創。只要能做到這一點,他就能確保伊拉克軍隊,尤其是戍守巴格達之共和國衛隊的士氣。只要共和國衛隊決定以死明志守衛巴格達,海珊就有機會將華府想要的閃電戰轉成延宕不決的持久戰。簡言之,行將到來的伊拉克戰爭,從一開始就會很殘忍很血腥。 全球政治的分歧點 海珊的戰略能否生效,或者,美國的攻擊是否順利,將是全球政治的磚唳點。如果海珊的策謀生效,戰事就會延宕下去,等到四月中下旬或五月,歐盟、聯合國安理會英美之外的三個常任理事國(俄羅斯、中國與法國),以及伊斯蘭會議組織(OIC)等勢力,就會趁機介入,提出各式各樣的停戰案,著手牽制美國。如此一來,伊拉克就會變成美國的泥沼──歐盟、俄羅斯、中國、北韓、一些穆斯林國家,將會樂見美國陷入這個泥沼。 但是,如果美國能如期在三月底四月初推翻海珊政權並結束戰爭,主導權就會轉到華府手中。屆時,伊拉克將變成美國的跳板,藉此向中東諸國施加更多的壓力,要求這些國家採取更積極的政策來配合美國掃蕩奧薩瑪.賓拉登與「軍事據點」(al Qaeda)的反恐作戰。在這個劇本中,沙烏地阿拉伯、伊朗與敘利亞將首當其衝,成為美國下一階段施壓的重點國家,而葉門與埃及,乃至利比亞,也將承受華府越來越大的壓力。至於歐盟、俄羅斯、中國等列強,則會耐心等待,等待伊拉克在後海珊時代的新亂局──畢竟,在華府已公開表示將在戰後保持伊拉克領土完整,而美國在伊拉克又欠缺類似阿富汗「北方同盟」那樣有力盟友的前提下,美軍長期駐屯伊拉克便無可避免。這固然給予美國許多優勢,但要靠美軍維持伊拉克在戰後的和平與安定,難度太高。換言之,就算美軍快速地結束伊拉克戰爭,美軍仍極可能在戰後的伊拉克陷入泥沼,屆時歐盟、俄羅斯與中國等勢力便仍有使力牽制美國的機會。 簡言之,伊拉克戰爭的結束方式與伊拉克在戰後的動向,將決定美國究竟是在伊拉克獲得跳板還是在伊拉克陷入泥沼,從而影響著後續的全球政治變遷。就此而言,夏天到來時,伊拉克的政治地圖是跳板還是泥沼便可分曉。且無論結果如何,歐盟、俄羅斯與中國等勢力,將會在夏天對美國發動新一波的牽制外交攻勢。因此,若說2003年前半年是血腥屠殺的軍事熱戰季節,那麼2003年夏天之後的下半年,將是外交角力的政治冷戰季節。 但是,戰況與季節的轉換不應使人忽略全球反恐戰爭的心臟地帶所在:阿富汗與巴基斯坦。無論美國在伊拉克的成敗如何,伊拉克戰爭並未使美國在阿富汗與巴基斯坦戰場上獲得戰果。相反地,這個區域的衝突將在春天雪融之後升高,阿富汗內戰與毒品問題將明顯惡化,而巴基斯坦內部的伊斯蘭主義武鬥派,也會有十足的動機來發動新的攻擊。 進一步,無論是在阿富汗內戰,或是在巴基斯坦,美國都沒有太多的能力來決定局勢的走向,至少在今年內是如此。畢竟,美國不願真正耗費鉅額代價來承擔阿富汗的建國(State-building)課題(諸如建立國軍、政府、掃蕩軍閥、財政與行政機能的建立等),且就算華府對伊斯蘭馬巴德當局嚴重不滿與心懷疑慮,在客觀限制上,美國仍需要巴基斯坦總統穆夏拉夫(Pervez Musharraf)的合作。 美國總統大選開賽 如此,2003年將成為布希政府外交政策好壞參半的一年。就算華府在伊拉克的政策獲得決定性的斬獲與成功,阿富汗與巴基斯坦,乃至中亞局勢的惡化,將為其外觀耀眼的外交政策蒙上深層的陰影。如果布希政府在伊拉克陷入泥沼,那麼陰影將覆蓋整個美國政壇,並因此激化美國國內的政治衝突而聯繫上2004年的美國總統大選。 在前任副總統高爾於去年12月宣布不再參加下屆總統大選後,民主黨內的總統候選人資格賽即已展開。這場競賽將在檯面下繁密進行,等到伊拉克戰爭結束之後,亦即布希政府外交政策成敗漸趨明朗之後,才漸次轉化為攻擊共和黨政府施政的選戰主軸。如果美國在伊拉克陷入泥沼,布希政府的外交政策就會陷入混亂,民主黨人將緊緊抓住這個機會猛搥狂踢,既攻擊共和黨政府的外交政策,也批判布希團隊的經濟政策。如果美國在伊拉克的政策獲致成功,民主黨人將會把焦點轉向強化國內安全所犧牲的自由代價,以及美國經濟的表現之上。在最終分析上,布希團隊伊拉克政策的成敗,將決定布希總統連任之路的平順或顛簸。正是在這層意義上,「軍事據點」雖仍有意圖、能力與機會對美國或全球其他地區的美國對象展開攻擊,但他們的攻擊卻未必能夠主導2003年的全球政治與美國政治走向。 意味深長的是,當外交政策與經濟表現聯繫上美國2004年的總統大選時,人們對美國經濟表現的認知將顯得混亂。客觀上,美國仍是全球三大工業地帶(北美洲、東北亞、西歐)經濟表現最佳的地區,且在今年內仍將維持帶動全球經濟成長的火車頭地位。戰爭,一如過去百年來的美國經濟史所示,不僅未必會斲喪美國經濟的成長,反而可能刺激美國經濟景氣的向上。更何況,如果伊拉克戰爭將帶來經濟打擊,那麼受傷最輕的也是美國。事實上,真正的議題不是美國經濟成不成長,而是美國經濟是否能像1990年代那種躍進模式且帶有泡沫性格的成長。 不過,在人們追求泡沫式經濟繁榮習性根深蒂固,反戰媒體的宣傳與民主黨人的攻擊下,美國人民,乃至整個世界,在認知上卻抱持著「美國經濟不景氣」的印象。 生活在2003年的世界,我們將度過一個極端殘酷血腥的戰爭,並懷抱著一個認知錯亂的經濟圖像。不過,對只知有2004年3月國內總統大選的台灣政客與媒體而言,這一切似乎部與台灣無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