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綠顯學系列之殘酷浪漫

一評《歷史劇場—痛苦執政八年》

／Ko Tsi-jin

　林濁水先生於二○○六年出版《共同體—世界圖像下的台灣》，黃文雄先生在序言裡期待「哪位統派人士」寫出旗鼓相當的一本書來豐富「獨統之間的對話」。我覺得，與其期待「統派人士」，不如期待獨派之間的對話。

　如今，乘著歷史錯綜詭譎的風，林先生描寫「政壇煉獄」的新著《歷史劇場—痛苦執政八年》出版同時，陳前總統也在「政治監獄」裡寫下《台灣的十字架》。獄中書寫和煉獄論述不管是否旗鼓相當，都豐富了獨派之間的對話。

　林先生在民進黨執政才五年多，就預告要寫「痛苦執政八年」，頗符合其自喻為希臘神話卡珊卓的先知風範。天神阿波羅愛慕卡珊卓，賜給她預知能力，卡珊卓不接受追求，阿波羅便詛咒不會有人聽信她的預言。清華大學外文系廖炳惠教授在序文說，林先生更像阿波羅這位「理性、文明」之神。

　阿波羅不但詛咒卡珊卓，英國詩人艾略特名作《荒原》開頭題詞裡的希臘神話女先知，也因為只獲得阿波羅賜予的永恆生命卻未得青春永駐，而不斷枯萎凋敝。「理性、文明」的阿波羅，喜歡給人嚴厲的教訓，在恢宏高遠的神界冷眼坐看人世荒原滄桑。

　林濁水先生新書裡提到的台獨前輩，擁有永恆的台灣主體信仰卻垂垂老矣看不到獨立建國青春常在，也只能不斷枯萎凋敝。在這蕭索「荒原」裡，理性文明的「穩健台獨」人士，也老是教訓著「冒進」、「激進」的台獨份子，給予如林先生新書裡「扁王朝之崛起與敗亡」等豪邁快意的斷語，以宏大高遠的格局冷眼坐看台獨政治失速墜落的荒原滄桑。

　林先生自稱用整本書跟陳水扁抬槓，為台北主流「反扁」論述加入活水。另一方面，不少和「倒扁」力量抬槓的「挺扁」文，可能是中國國民黨全面執政後最細膩深刻、幽微動人、情理兼具的政治論述，不管是堅毅、婉約、憤懣、嘲諷、悲傷、決絕的語調，無一不帶著過往為台灣民主的、在地公義的、剛強激越的各種拼博努力的熱血餘溫。

　如今，阿扁自己也來抬槓了。《台灣的十字架》充滿反抗運動史上「浪漫」的「監獄」生活細節；《歷史劇場》則充滿林濁水先生這位「浪漫騎士」的「煉獄」闖盪細節。兩者合奏的，是獨派之間不足為外人道的殘酷浪漫曲。

　廖炳惠教授在《歷史劇場》序言稱揚米爾頓（John Milton, 1608-1674）所著《復得樂園》（Paradise Regained,1671）裡「靜以應變」、「明哲保身」的耶穌。然而，米爾頓所創造的真正的正典人物，卻是浪漫主義文學先聲《失樂園》（Paradise Lost,1667）裡激越卓絕的墮落天使撒旦，緊緊抓住讀者的心。

　反台獨者以陳前總統為台獨魔王，穩健台獨者則視之為不走台獨正道的台獨罪人，兩者合流創造出台獨撒旦，這激越人物沉墜之際，也緊緊抓住了許多台灣人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