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影《悲情城市》(1989)裡,由編劇吳念真扮演的吳老師談及更換國旗。一九四五年戰後,台灣偏遠小鎮的保正叫村人準備青天白日旗換掉日本旗,卻不懂如何掛。保正說,太陽出來滿天紅,所以,太陽應該在下面,後來發現錯了,趕緊廣播叫大家改,可是已經傍晚降旗了,來不及了,真的滿天紅了!
所以,顛倒國旗,是歷史的溫存。中國國民黨軍隊奉盟軍之命前來接收敗戰日本的殖民地台灣時,歡迎的台灣人常有誤置青天白日旗的情形,那是台灣人一體歡騰,新國旗上替代沉落紅日的新生白日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全方位照耀回歸祖國火紅熱血,而鮮血淋漓的恐怖苦痛尚未臨頭的純真時刻。
顛倒國旗,也是現實的映照。國旗所代表的國號「中華民國」,現在有多種稱呼或實質指涉的內容,例如「中華民國在台灣」、「目前叫中華民國的主權獨立國家台灣」、「中華台北」、「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是特殊國與國關係的中華民國」等形容詞,中英文國家名稱裡的台灣或中華民國在括弧裡進進出出,好不豪邁。
現代教育理念強調多元學習,幸運的台灣學生正可以從自家國號裡學到多元的精神,難怪日前教育部杜正勝部長在全國高中校長會議時說「中華民國」已不存在,懷抱多元學習崇高理想的人士會不爽吐槽了。國號如此多元,和戰後當年國旗擺設不固守一格,左來右去上下交通,有異曲同工之妙。
台灣藍綠政治集會,有個顯著指標,就是中華民國國旗在藍場飄揚,在綠場則不見蹤影。然而,之前中國國民黨主政的台北市府和嘉義市府在國際體育競賽場合要求觀眾收起青天白日旗,卻見綠民起來抗議譴責,捍衛國旗比藍營還積極!
這道理也不難明白,面對台灣國際生存空間壓縮象徵的中國五星旗,對誠心關懷台灣主權的人來說,紅藍白旗不失為現成好用的區別物,可構成立即的反差與對照,著眼於其工具性價值,高舉青天白日旗就毫不手軟,向忌憚中國紅星威勢反而畏縮遲疑的藍民高唱「恰似你的愛國」了。相較於藍營國旗呈現出內向封閉的顛倒符號價值,綠營平時不情願舉起的青天白日倒是可以彈性對外遮蔽耀武紅星的。
國旗物語,滿紙荒唐。在吳念真導演對父親投以深情注視的自傳式電影《多桑》(1994)裡,蔡振南飾演的爸爸把小孩作業裡國旗的太陽照日本旗塗成紅色,面對小孩的抗議,還唸唸有詞說,哪有太陽是白色的啊!從日本旗的紅太陽到中國旗的白太陽,從斜日霞飛的滿天紅到烈日灼身的滿地紅,多桑的唸唸有詞,像是阿伊烏耶歐,一頭撞上ㄅㄆㄇ,道出了台灣命運的顛倒錯置的歷史。
老多桑最後因不堪煤礦工職業病折磨在醫院跳樓自殺,在吳念真口白聲中像年輕時丟下孩子跑去玩樂一樣,又逕自去了一個奇異而陌生的地方。電影裡兒子的生命成長史上,多桑代表一種與土地交纏的、親切的、同時又有些疏離的存在,這恐怕也是許多走過顛倒歷史、長久以來被迫疏離在地認同的台灣人對台灣這塊土地的共同感覺吧!
http://www.southnews.com.tw | 2007.09.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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