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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新潮流


/昆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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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靜之下,提筆來寫新潮流,其實內心是感傷的。

 二十幾年前,民進黨還是黨外時,中國國民黨不止一黨獨大,它更緊緊地掐住新聞、學術、出版、教育的所有自由管道。在那時,我登上飛機離開了令人窒息的臺灣到了美國。

 我到美國之後,很快地就加入學校的臺灣同學會。那時,學校當地的同鄉常會邀請黨外人士前來,而新潮流的成員往往是比較願意接受邀請的。記憶中,林濁水、吳乃仁、簡錫堦、洪奇昌、賀端蕃等人都曾不辭勞累地前來演講,述說他們的努力及方向。

 從他們口中,我聽到新潮流從臺灣的各個角落,挖掘出社會的不公不義,然後努力地參與、組織、宣傳,勇敢地對抗中國國民黨壓迫。他們的運動方向有工運、有農運、有學運、有關懷原住民運動。

 那段期間,臺灣島內的反對運動有統、獨、左、右之分,而臺灣島外也有右派左派之別。海外因為有絕對的思想言論自由,左派中有不少人毫無禁忌地主張共產主義。共產主義所代表的,是一種浪漫的理想,也是一個分析政治社會問題的有力工具(唯物辯証法),更是和中國國民黨鬥爭的現成學習教材(中國共產黨打垮中國國民黨)。

 據說,新潮流的領導者邱義仁在芝加哥大學政治系研究的就是中共如何打垮中國國民黨。雖然他們沒有明說,但是,我感覺新潮流的讀書檢討會以及社會運動,其實是以中國共產黨為師的。我對共產主義並無好感,但是,看到他們為臺灣社會底層的人在努力,也深受感動。

 那時的新潮流,反映在我眼中,是一群有熱情、有思想、有紀律、有勇氣、有行動力、有煽動力,卻沒有個人英雄主義的民主鬥士。據說,他們篩選成員過程極為嚴格,必須有堅定的臺獨意識,必須堅持群眾路線,也必須精研社會民主主義。

 雖然那時中國國民黨的黨國機器己經逐漸鬆動,但是,大家對於要在短期推翻中國國民黨的可能性都是悲觀的。我把他們視為英雄,認為臺灣未來的希望就在這群人身上。

 很快地,臺灣的政治局勢出現很大的變化。黨禁廢除、蔣經國過世、李登輝當總統、中央民意代表全面改選、陳水扁當選總統....,一關接一關,臺灣迅速地轉變成一個民主國家,新潮流的勢力也日益壯大。在陳水扁當選總統之後,我聽說新潮流開會的時候所談論的,只是誰要去參加什麼選舉,路線與理念已經不再被談論了。

 接下來,簡錫堦有感於政治人物不關心勞工而退出新潮流與民進黨。然後發生聯電違法援助中國的和艦晶圓廠而遭起訴時,新潮流的重要成員柯建銘立刻跳出來砲轟檢調「抄家滅族」。跟著又有李文忠提出廢除民進黨臺獨黨網,洪奇昌提出放寬中國投資40%上限,林濁水更為文說明臺商必須有更多的自由在中國發展....,一件接著一件,令人觸目驚心。

 新潮流的主張大幅度地偏向中國及臺商,背離了支持民進黨的民眾,令我感到因惑。我於是開始尋找他們改變的理由。找來找去,只看到林濁水一面倒地要大家有信心,金錢和技術前進中國對臺灣是有益的,要大家放心。

 我心中湧現的是沈重的悲哀。當年思想尖銳、邏輯清楚的這群人,真的看不出他們在主張什麼嗎?他們的主張和給他們權位的選民有嚴重的對立,他們感覺不到嗎?

 從馬克斯的階級論來分析,開放臺商投資中國的政策,其實就是一種階級的鬥爭。在經濟上,反對的一邊包括了擔心工廠遷往中國失去工作的勞工和擔心中國農產品傾銷而無收入的農民。而贊成的一方是臺商,他們追求企業成長擴張超越一切。

 至於公教人員及服務業者,他們並無直接失去工作的壓力,理應處於中立,但這些人大半是中國國民黨的黨國體制下,就業與受教育的既得利益者(自認上流階級者);他們慣性地(其實可說是「沒有靈魂」)跟著中國國民黨的主張,從反共抗俄、漢賊不兩立到不接觸不妥協不談判到對中國三通,一律照單全收,贊成完全開放對中國投資自然也成了他們的選擇。

 從國家認同衝突面,也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對於開放臺商投資政策的差異。同意的一邊是藍色陣營,他們認同中國為父祖之國,並不擔心中國的崛起所帶來的威脅。而反對的綠色陣營則認為臺灣是獨立於中國之外,中國的崛起必然是臺灣的威脅!

 經濟層面的鬥爭加上國家認同上的衝突,使得開放臺商的政策呈現出拔河的狀況,這種政治上的角力本來就很正常。可議的,是新潮流這批人的權力來源、立場、以及戰略戰術的錯亂。

 首先是權力來源的錯亂。新潮流的權力基本上來自選舉時依附在民進黨的黨旗之下的,而民進黨的選民在組成上是較接近農工階級的,在認同上是認為臺灣應該獨立的。新潮流的成員打算和國親政黨推動更開放的對中國投資,其實是背叛自己的政黨和選民。尤其是以不分區而當立委的林濁水(已辭職,但用錯理由)和洪奇昌做如此的主張更是難以令人接受。

 洪奇昌說他所主張的政策應該要有討論的空間,林濁水則說不應該被基本教義派所綁架。這些其實只是強辯而已。真正要討論政策,或要改變民進黨的方向,應該是回到民進黨內,直接面對自己的選民去解釋,而不是到中國時報、聯合報、蘋果日報去宣傳、去接受專訪、去將自己塑造成民進黨「少數」有論述能力卻受到壓迫的英雄。這種行為,說穿了,就是自己跑去敵營投降,然後在敵營說投降有多好多好,大家應該跟著去投降。

 立場的錯亂則表現在論述的立足點。林濁水發表的文章中,一再地宣揚臺商在中國大展鴻圖的經驗,卻絕口不提筆記型電腦開放兩三年中有多少人失業,也不解釋許文龍事件,更輕輕略過中國崛起的威脅。

 過去的新潮流以社會運動起家,路線偏向社會主義,認同方向則是堅定的臺灣獨立。今日的新潮流成了臺商的說客、中國統一的馬前卒。轉變之大,全人咋舌。

 其實,立場的改變也沒什麼不可以的,但是,立足點必須講清楚。譬如說,新潮流應該公開說明,當臺商利益有需要時,犧牲掉臺灣幾萬或幾十萬的工作機會是不是可以接受。或是當臺商要擴展時,國家安全是不是可以擺在一邊。當立論點清楚時,辯論才有意義,才不會拐彎抹角地浪費大家的時間,而新潮流也才能贏回一些大家對它的尊敬。

 新潮流的另一個錯亂是在戰略戰術上。尤其是在這一次的北高選戰中最為突出。

 林濁水及李文忠為了抗議民進黨黨部的命令而辭去立委(為什麼不是辭掉黨藉來向黨部抗議?);然後,洪奇昌結合泛藍立委要放寬對中國投資限額;接著,又發生和他們互相吹捧的羅文嘉隔海放砲的事件;再來是林濁水提出特支費特赦和蘇貞昌接下的共業說,擺明了要幫馬英九脫罪。

 所有的這一切,發生的時機都在北高選舉,藍營和綠營互相拿陳水扁和馬英九當箭靶時,這種把箭提供敵方來射向自家人、或是站出來保護敵方首領的行為,實在難以令人理解。

 更可笑的是在選前沒幾天,報紙登出林濁水和李文忠支持謝長廷及陳菊的消息。這種突兀的、此地無銀三百兩的、完全不該是新聞的新聞,透露的訊息更是耐人尋味!

 另外,當大家在質疑檢察官張熙懷是否可能外通敵對的中國時(中國政府網站為了保護張熙懷而更改內容),前新潮流總召段宜康迫不及待地站出來為張熙懷辯護,並將臺獨對臺灣的忠誠度拿來做對比。新潮流成員在國家意識上墮落至此,實在令人難以想像!

 也許我們不該把人想得太卑鄙而應該往「誤解」的方向去解釋。但是,事情一次接一次地發生,證據一件又一件地出現,「誤解」已經完全不能解釋他們的行為了。這些行為的動機,怎麼看都看不出是為了人民、臺獨、或民進黨,怎麼看都像在討好台商、藍色選民、甚至中國政權。

 「戰略戰術」是林濁水很喜歡使用的詞彙,李文忠也喜歡標榜那一批人的「論述能力」。這些名詞,在白話文的解釋就是他們看得很遠、算得很精、想得很深。他們做精算的背後真正企圖,我們不得而知。但是,我在推想他們的動機時,不禁想到他們領導人學習的對象──中國共產黨。中國共產黨在對日作戰的戰略戰術似乎最足以說明他們現在的表現:「一分抗日、二分應付(中央政府)、七分壯大自己」。

 共產主義的始祖馬克斯曾經提出「工人無祖國」,結果事實證明是「工人有祖國,商人無祖國」。看到新潮流的表現,也許我們可以再補上一句:「新潮流,在得勢後也無祖國。」

 二十多年前,洪奇昌在美國訪問的時候,我和幾個同學知道他是長老教會的教徒,特別載他到附近很有名氣的杜克教堂(Duke Chapel)去參觀。教堂建築雄偉,內部莊嚴肅穆,我問他在教堂內能不能感覺到上帝的存在,他微笑地說他只有在窮苦無依的人身上才能感覺到上帝,因為上帝是在破舊的馬棚中出世的。

 今天,洪奇昌以及新潮流得意了、升官了,也許都忘了過去的目標以及理想。他們的上帝已經不存在中下階級人身上了,他們的上帝只存在於臺商的豪情壯志,只存在於新潮流擴展權力版圖的精心算計,也或許只存在林濁水愛談的「歷史大方向」吧?

 過去,在極權統治下,新潮流曾經是思想黑暗時最明亮的燈光,給多少人帶來希望以及方向。今日,在民主政冶的運作下,他們變成綁架民進黨及臺獨支持者的流氓式寄生蟲。人性脆弱至此,實在叫人感嘆。

 過去的新潮流已經消失了。
 今日的新潮流,也期盼它早日消失吧!


 

2007.0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