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龍應台女士在時報人間版所發表的「五十年來家國」系列的文章,其中不少論點被讀者批判,大部分是集中在對其政治立場的質疑。所謂青菜豆腐,各有所好,在民主開放的社會裡,每個人都有他的黨派認同選擇與言論意見發表的自由,這部分本文就暫且予以「形式上」的尊重。但筆者認為,重點在於「文化認同」的部分,即其關於「中國文化沙文主義」的說法,正是這一系列文章真正關係重大的「論述」權力部署,這也才是筆者必須要加以批判解構的。 就從歷史脈絡談起,什麼是「中國」或「中華」?簡要的說,恐怕就像研究民族主義的學者B.Anderson所說的:一種「想像的共同體」。「中國」這個名詞的開始普遍使用,是相當晚近的,而且是隨著中華民族主義的國族建構過程發展起來的。舉個史實讓大家好好思考一下,孫文在檀香山創立興中會開始革命時,他喊出「驅除韃虜,恢復中華」的口號,等到中華民國建立之後,他卻又主張中華民族是漢、滿、蒙、回、藏五族共和,因此,「中國」一詞本身就是政治口號的激情建構。 龍應台女士的論點之謬誤,就在於把「中國文化」當作一種有數千年歷史且具本質性及固定性的存在,是「深遠浩大」又「深邃綿密」的,還是「底蘊厚實」的。 把「中國」作為文化認同的名詞,通常會很含混且詞不達意,還不如用「漢文化」,甚至「中原文化」;但如果作為政治認同的名詞,很抱歉,在台灣以外的世界所有角落,它就變得很唯一且精準無比,它就代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再舉個例子,如果有人告訴你美利堅合眾國(United States of America)並不代表美國,美國的文化與美利堅合眾國無關,這一定很難想像吧! 在戰後台灣,國民黨政權為了要與對岸的中國爭奪正統,自稱要代表「中國」這個國家,在文化政策上,一方面「去台灣化」、「矮化本土」,因為如果「台灣化」,就會使得「中華民國」難以代表中國,具體措施就落實在語言的強制禁絕《母語》及強制推行《國語》,此外,將本土文化定位為民間或民俗文化,以與官方所塑造的正統「中國文化」做區隔。 另一方面「中國化」,即進行所謂傳統文化的血統認證,重新建構一脈相承的「道統」、「法統」,進而再賦予政權及其領袖偉大神聖的地位,相對地對於本土文化卻以被日本殖民「毒化」、「奴化」來看待。 上述這些政策最大的問題,就在於以殖民主義的方式來處理文化差異,以強制同化的方式來尋求文化的整合,台灣的國家認同問題從此治絲益棼,文化認同被政治力撕裂出一道難以癒合的傷口,而現在對傷口的治療,即本土文化及教育的提倡,也才剛開始沒多久。 筆者同意,本土化當然不能單單用「去中國化」來化約解釋,更不能將其任意曲解為「閩南化」、「去漢文化」、或「去中原文化」,以方便讓本土化被冠上另一個文化沙文主義的罪名(筆者寧願相信龍應台女士沒有如此險惡的居心)。 主張建立台灣主體性的有識之士,不斷地強調台灣的海洋性格,不是沒有道理的,海洋文化的特色就在於開闊、包容、兼容並蓄,不但包含了原住民文化、漢文化中的福佬、客家、新住民,也納入了南島、日本甚至是歐美的文化的交匯融合。 可是,我們回頭看看龍應台女士的文章裡,又是如何為本土化提供什麼出路呢?她認為台灣仍只能做「中國文化的暗夜燈塔」,台灣要去爭奪「中國文化」的「主權」,台灣「最珍貴的資產」仍只有中國文化,「中國文化」是台灣的「心臟」(難道其他的文化成分只是無關緊要的「頭髮」、「指甲」)與「安身立命之所依」,台灣要成為「另一種中國」,「一個更純粹、更細緻、更自由活潑、更文明、更人性的中國文化」所在。 總言之,仍然是中國第一、中國優先,但試問,這種看法主張又和從前為了爭「正統」而造成的中國文化沙文主義有什麼不同呢? 出身於加拿大魁北克,對多元文化研究著力頗深的社群主義學者Charles Taylor曾指出對於多元文化的尊重體認有兩種層次,第一個層次是對各族群文化一視同仁的看待敬重(respect);另一種較高的層次是不僅體認並且細心培養各族群的文化特殊性,不但要平等地保存它們而且要平等地承認它們的價值。 在龍應台女士文章中的唯「中國文化」獨尊的思維裡,筆者看不到其對多元族群文化關懷的層次何在,卻看到有人站在文化沙文主義的肩膀上頤使氣指。(高譜鎮/南華大學教育社會學研究所研究生) (2003.07.26) (http://www.southnews.com.t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