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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言論家壯烈之死


/盧千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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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八七年七月,從一九四九年開始實施了近四十年的戒嚴令,終於獲得解除;一九八八年蔣經國死亡,由台灣人李登輝繼任總統。台灣這才一步歩邁向民主化之道。

 然而就在這時,卻發生了一件讓人極為痛心的事件,如今回想起來,雖然有不忍回首的感覺,但也絕對不能忘記。

 事件的經過首先要回溯到事件發生前十六年,也就是一九七二年,外子(編註:台灣前駐日代表許世楷)著手寫下了「台灣共和國憲法草案」。當初之所以會寫下草案,主要是想把主張獨立,以及未來計劃要把台灣建設成一個怎樣的國家等訴諸文字,認為以憲法草案的形式呈現會更加適合。

 完成後,由台灣獨立運動的日本本部成員一起檢討,加以修改,一九七五年在美國的台灣獨立聯盟世界總本部的會議中提案,之後由世楷負責進行重寫作業。

 一九八八年年底,一天,接到台灣的雜誌社社長鄭南榕先生打來的電話。

 「我們想在我們發行的《自由時代》週刊上,發表台灣共和國憲法草案。」

 「你說的是哪一份草案?」

 「前一陣子我們已經從張燦鎏先生那兒拿到草案的影印本了。」 

 外子認為這個草案是十幾年前的舊東西,現在拿出來似乎不太妥當,而且現在正在進行重寫作業,再過不久就可以完成,外子請鄭南榕先生再等一下。「不!我們等不及了!想現在馬上就發表!」鄭南榕先生回答。

 於是外子只好將已經完成的一半以上部分先傳真給鄭先生,剩下的就在那天夜裡徹夜趕工,隔天一早送過去。

 草案刊出後,《自由時代》爆發性地大賣,但也因為這樣,鄭南榕先生在隔年的一月遭到檢察署以叛亂罪進行告發。警察命令他出面應訊,他不從。「我就算死也不去!為什麼要逮捕我?台灣應該要有言論自由的!」然後就把自己關在雜誌社裡。

 在我的日記裡,這麼記載著當時的事情。


 一月三日

 南榕謝謝我在賀年卡上送他的那句話──「舂風榮草木,正氣耀山河」。

 他傳真來國內的報紙,上面寫著他因為在雜誌上刊登「台灣共和國憲法草案」被以叛亂罪問罪。他在傳真的空白處寫著:「刊登憲法草案就被控告叛亂罪?真是太可笑了!國民黨在誹謗罪上再加我一條叛亂罪。不過跟誹謗罪相比,我還比較甘願被戴上叛亂罪的罪名。」

 一月八日

 在南榕的催促下,世楷加緊腳歩,趕快著手寫「草案」的解說部份。

 台灣內部四大族群(馬來波里尼西亞語系、福佬語系、客家語系、北京語系)必須要相互尊重、團結,雖然台灣是個小國,但一定要有大國的矜持。所謂的大國,不是經濟大國、軍事大國,而是以道義上的大國姿態存在於國際社會....。和外子一同散步的路上,外子告訴我他所要寫的解說部份的方向。以這二十多年來致力於建國的改革人士的身分,一筆一筆地寫下未來國家的藍圖。

 一月十日

 南榕打來電話,世楷不在,由我接。

 「南榕,你這麼大動作地挑戰國民黨,你的安全有沒有問題?」

 「安全?在這個國家選這條路走,就沒有權利考慮安全問題。最重要的是要讓台灣人有『知的權利』。」說完,他呵呵大笑。

 一月三十日

 高等檢察官陳耀能對南榕發出出庭命令書,但南榕不予理會,理由是他覺得自己並沒有理由被傳喚。而他也婉拒了身邊朋友要他暫時逃出台灣的建議,打算和國民黨一黨獨裁的司法做徹底的對抗。

 「生在這個時代,要愛台灣同時就要忍受痛苦。對於一個愛台灣愛到入骨的人來說,只有選擇孤獨的道路。二千萬人光是嘆息,並不能軟化獨裁者的心,但是,一個滿載二萬人憤怒的示威抗議,卻可以促使獨裁者自制。」南榕在二月號的雜誌上這麼寫著。



 之後,警察想要逮捕鄭南榕先生,他說:「我不會活著讓你們抓的!」他在報社準備了一個裝滿的汽油桶,自鎖在編輯室繼續做出版的工作。

 他的夫人葉菊蘭女士和高俊明牧師,還有許多人都出面說服他,要他別這麼做。

 外子也不斷用電話、傳真和他連繁,甚至告訴他:「如果有出國的打算,一些偷渡所需要的東西,我們都會幫你準備好。」可是鄭南榕先生的意志相當堅定,一點也不動搖。

 我則是透過各種管道尋求集體連署簽名,設法展開救濟活動。包括日本的PEN Club組織,我也向他們請求協助。

 但是就在四月七日,當著強行衝入企圖逮捕的警察面前,鄭南榕先生點火自焚了。李登輝先生因為才剛就任總統不久,還沒有力量阻止這件事,最終無法救回鄭南榕先生的性命。

 雖然這事件的結局令人痛心,但它確實促使了台灣的言論自由向前邁了一大步。站在反政府立場的報紙,用大大的篇幅刊出這則新聞和憲法草案,讓它廣為台灣人所知曉。為爭取言論自由,賭上自己性命的鄭南榕先生,功勞真的很大。

 在那以後,李登輝先生在總統任內,對政治犯予以減刑或釋放,並在一九九二年五月修正刑法一百條(內亂罪)。從此以後,言論自由得到保障,黑名單也實際得到解除。(本文取材自盧千惠著《我心目中的日本》一書http://shop.southnews.com.tw/product_info.php/products_id/474


2016.04.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