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化變革(Perestroika)是個充滿希望的時刻,因為它帶來全新的願景,但同時也面臨一個新的危險──因為它必須尋找一個新的敵人。這是著名精神分析師 Hanna Segal 對於戰爭與政治的論述。我不曉得把台灣2000年的政黨輪替與 Perestroika 劃上等號恰不恰當,畢竟前者代表法西斯政黨的下野,後者則是共產政黨的瓦解,但是,六年來社會與政治情勢變遷所呈現出來的矛盾,卻值得將它置入這個架構來論述。
陳水扁在2000年與2004年兩度贏得總統選舉,藍營因為高度失落、幻滅而陷入極度非理性的歇斯底里狀態,對於綠營的態度瞬間從輕蔑突然轉變成敵意。選前兩方陣營針鋒相對,彼此將對方想像成最邪惡的敵人,同時也必須刻意(或者不得不)將自己定位在「無所不能」(omnipotence)的位階。選舉結果揭曉的一刻,藍營不再是選舉期間的假想敵,而是現實世界中的真正敵人,這完全不容置疑。
藍營在五十年的執政後,幾乎囊括了所有的政治資源,基本上已經形成一個觸角無所不在、難以撼動的龐大集團(請參閱拙文:)。特別是藍營因外患突現(陳水扁上台)與內憂消除(李登輝離開國民黨)而再度強力集結,而下野的藍營與中共此時正好有共同敵人而促成另一次國共合作,使得政治情勢急轉直下。依此觀之,陳水扁面臨的情勢其實遠比李登輝時代還嚴峻,國內外情勢讓陳水扁完全沒有樂觀的理由。
只是,原來的支持力量在勝選後依舊會站在陳水扁這一方嗎?團體通常是非理性的,作為政治團體的政黨更是如此。在高度政治化的社會中,支持者往往將自己的期待加諸支持對象,被支持對象則背負著極高的共同期待,因而往往將自己推上一種「自大狂」(megalomania)的防衛狀態,其作用有二:一是對抗來自敵對陣營的挑戰,二是避免自己被排山倒海的支持力量吞噬掉。弔詭的是,支持力量在選前是一種正向的助力,選後則成為一種負面的壓力,而壓力往往改變人的想法與作法。
為何是一種壓力?勝選後,陳水扁首先面臨的挑戰是如何兌現政治承諾,當然這主要是針對原來的支持力量而言,這種壓力令人寢食難安,因為大家眼睜睜地看著他的作為呢!
人人都眷戀一種「無所不能」的力量,陳水扁自然不例外。從他不斷高喊各種治國口號,企圖讓自己維持在改革者的神聖形象;私底下開出各種條件試圖尋求藍營的和解,他相信藍營會因而態度軟化,藉此也讓自己遠離真實世界的挫折來看,陳水扁顯然選擇最「經濟」的方式以去除或是掩飾持續攀升的焦慮感與無助感,而其終極目的無非企圖藉此延續並且凝聚原來的支持力量。
結果呢?我們看到陳水扁的支持力量逐漸散去,而藍營則更形頑固囂張。陳水扁樂此不疲,藍營卻也不改其志。依此觀之,陳水扁果真得不償失啊!
容許我講一個臨床現象:當一個吸毒者決定戒毒時,心中充滿著美好的憧憬,甚至是一種狂喜(ecstasy)狀態,然而,他終究必須面臨殘酷的現實世界;於是,他逐漸發現鼓勵他戒毒的人全變成可怕的敵人,而他恨之入骨的毒品反而是他最好的慰藉。從經濟學觀點而言,遁入無憂無慮的毒品世界永遠比面對現實來得容易多了。
陳水扁尋尋覓覓的支持力量何在?原來它老早悄悄地變成另一個敵人了──陳水扁心中的新敵人。陳水扁若再不坦誠面對他的支持力量,只怕敵人會愈來愈多!
【附註】本文原在本報《南方論壇》發表,經過作者整理增補完成。另外,作者在《南方論壇》回應網友的意見時,還延伸提到一些見解,經作者同意附錄如下:
本文是以心理學角度來看,嘗試站在中性立場來看待陳水扁,其實,政治人物都必須要有這樣的概念與胸襟,尤其遇到僵局時,都需時時刻刻回到這個中立點來自我省思,否則會愈走愈偏,終至進入惡性循環而騎虎難下。
精神分析都是以「凡人」的角度看待所有人,陳水扁不過就是背負著大家期待的一個象徵,而這是這個非常時代的特殊景觀,壓力之大可以想像,問題是在超高壓力下,人的作為很容易受影響的,為達目標(選舉政見),多少會抄近路,甚至會走偏端,這是人的本性,畢竟人人心中都有一套『經濟學』,因此,若無法堅持既定的路徑,通常最後都會證實是歧途。
南韓黃禹錫的造假其實也可以以此角度來分析,畢竟『民族英雄』是不容許失敗的,不論是出自於自戀需求而將自己定位在這種位階,或是背負著強烈的民族意識而被拱上這個位階,下場多以悲劇收場。
這樣的論述並非是悲觀的,唯有站在中立的角度才能看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現在有了媒體的影響,欲站在中立點看待事情顯然必須有更強的韌性,這是全球皆然的現象,所以,才會有『媒體殖民政治』(Media colonize politics)的說法,而這也容易解釋馬英九現象,馬英九躲在媒體後面可以隨心所欲、胡作非為,而真正的大老闆卻是媒體。
這篇文章本來就不是想『治療』某人,治療只能在心理治療室進行,假如說陳水扁有『被扭曲的人格』....,我想我們都得負一些責任吧!
http://www.southnews.com.tw | 2006.02.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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