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華與陌生人發生關係後，每晚必做惡夢。蘇花帶著她到處去找人做法，什麼廟宇道觀宮壇都試過了，不但沒有起色，還日趨嚴重。最後，終於找上了中國姨。
中國姨主持的三聖堂在社子島淡水河堤防內側，三聖是蔣中正、毛澤東、鄧小平。蔣居中，毛在右，鄧在左。
中國姨六十出頭了，身高仍有一六五，據她自己說是山東人。老伴去世整整十年了，有一個兒子在美國，從不回台灣，博士哩，是光榮，也是虛榮；兒子呢，是實體，也是幻影。
三聖堂本來就是他們違章的住家，起初是木板屋，中國姨有錢後改建成鐵皮屋，內外都漆成黃色。三聖中，只有蔣中正是半身漆金銅像，其他二聖是相框。神桌、香案、玉爐等擺置與裝飾，與一般小廟並無不同。
中國姨是住持兼乩童，本來她是故意講台語，以為「生意」會比較好，結果不如想像，其差無比。其實，她那口台語，腔調太重而已，還算流利哩！不知哪來的靈感，後來她台語一句也不講了，就說她那山東腔的國語。奇怪的是，「生意」好轉起來，也許是巧合吧。「中國姨」的稱呼，也是改說國語後，被人叫出來的。
香火絕不旺盛，乩童的神介工作卻不清閒了。好運始於一次為人收驚，有一個男孩，小學四年級了，每夜必做惡夢兼尿床，父母到處求神問卜，連中國姨這種小地方都不放過，姑且試之。這一試，全好了！最後一次前來答謝，他們告別時給了中國姨五萬元的紅包，中國姨聲名大噪。
蘇花聞名而來，帶著愛華，求助中國姨。
「夜裡做惡夢，先是嗯嗯哎哎的，然後是喘氣，最後哭著醒過來，問她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蘇花說。
「做惡夢之前，有沒有離家過？」中國姨問。
「離家？」
「比如說，自己出去旅行啊！」
「她自己出去玩，都是當天回來的。」
「有沒有特別晚回來的經驗？」
「她都是晚上九點以前回家的。」
「第一次做惡夢當天，有出去嗎？」
「愛華！妳記得嗎？」
愛華沉默不語，低頭俯視地面。
「妳說話呀！妳………..」
「不要逼她！」
中國姨勸阻蘇花，她把愛華帶到神桌前，教她焚香祭拜。然後拿一張白紙、一隻毛筆給她，又用黃色布條綁住她的雙眼。
「把妳最痛恨的人畫下來！只要畫一張臉。」中國姨說。
「我不會畫！」愛華說。
「妳心裡想著那張臉，手在紙上動，就可以了！」
中國姨站在愛華背後，左手扶著她的肩，右手抓著她的手。
「開始了！」
中國姨抓著愛華的手動了起來。
「眼睛！」
畫！
「嘴巴！」
畫！
「鼻子！」
畫！
「臉孔！」
畫！
「耳朵！」
畫！
「頭髮！」
畫！
中國姨帶畫完畢，把愛華壓坐在神桌前的長條椅凳上，教她伏案趴睡。自己也拿了黃色布條，橫額後繞，綁妥了。她右手拿起一大把香，點燃了，趁火焰還在，燒了左手捻著的畫臉白紙。白紙忽化成灰，她在愛華背後揮灑。揮灑完畢，右手持香分插在三聖爐中。接著，她從神桌上捧起一本「關聖帝桃園明聖經」，翻到「金光神咒」，唸了起來。透過她獨特的呢喃，她和三聖之靈溝通了半天，金黃色包頭巾因汗濕而變成土黃色。
三聖安靜無聲，她本想再呢喃一遍，敲了一聲木魚，正待發聲，毛聖突然從她口中急冒四字：「交友不慎！」。
「還有呢？」蘇花追問。
「待我再問！」中國姨呢喃再起，她猛點頭、猛搖頭，有時還全身發顫，或仰首哀號，或喘氣連連，五分鐘後，鄧聖之言從她口中吐出：「惡魔欺身！」
「如何驅趕？」蘇花雙手合十，虔誠拜問。
「我這就替愛華唸經驅魔！」中國姨凝視著蘇花，心中若有所思。
中國姨轉身面對三聖，再來一次超凡入聖，呢喃之聲又起。五分鐘後，她從香案上抓起寶劍，在愛華頭上週遭飛舞了一陣子。然後她離開愛華，繞室追趕，追出室外，再回愛華身邊。她雙手緊握劍柄，劍身朝上，面對三聖，呢喃之聲忽然中止，蔣聖從她口中出聲：「去國離鄉！」
中國姨劍歸原位，燃香一大把，墊步圍繞愛華三圈，然後把香交給愛華，教她拜過，接回，自己分香三把，分插三個香爐。她為愛華解開蒙布，從香案上端起一杯濃茶，抱著愛華，餵她飲下。飲畢，禮成。
中國姨拍了三下愛華的背，微笑地說：「走了！走了！惡魔走得遠遠的！妳現在有三聖之靈附身，每天晚上都可以安心睡眠了！」
蘇花遞出紅包，母子言謝後離去。愛華從頭到尾只覺昏昏沈沈，走出三聖堂後，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才逐漸清醒過來。
中國姨仰觀天色，一片灰暗，一陣風起，鐵皮忽然劈啪敲響，下雨了！
中國姨把門窗關上，劈拍聲變霹靂響，狂風捲暴雨，一陣陣潑打門窗，縫隙噴水噗噗而入，瞬間激射處處，她的頭與臉已經濕淋淋的了。
天地震動，分秒增劇加強，彷彿億萬猛獸，向三聖堂飛奔而來，集中向她攻擊。她害怕了！這個家，只有她一個人。不！還有三聖在此！她想開燈，竟然停電了！
轟隆一聲，巨浪襲來，她這才發現地面淹水，水位陡升。三聖不為所動，蔣中正還在微笑。鞋濕、褲管濕、膝蓋濕，香案飄搖起來。
一陣超強的風掃過，啪的一聲，毛澤東、鄧小平應聲而倒。蔣中正，處變不驚，莊敬自強。銅身不壞，只怕屋倒，跌落在地，沖入淡水河底，沉陷汙泥！
中國姨想逃，抱起蔣中正，驅前開門，風勢壓住了！水力堵住了！蔣公！施展法力吧！助我一臂之力！用力！用力！用力！門開一隙，水流巨浪滾滾湧入，門外已經看不見淡水河，只有海，無邊無際的海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