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物語



  



 第三章 支那事變(中日戰爭)

 

 就是七月七這一天,慧如照常準備出門上班,聽到客廳鬧哄哄的,全家人集聚在那裡,慧如也好奇的進去探個究竟。
 「代誌大條啦,支那真的和日本打起來了。」景福大哥手裡攤開著新聞大聲嚷著。
 「你是說日本人和支那要開始打仗嗎?」大嫂也顧不得準備早餐跑出來問,手裡還拿著鏟子。
 「支那怎麼敢和日本軍打啊,包輸的嘛?」麗卿也湊過來插嘴說。
 「恐怕不是支那愛打戰的吧!日本人早就有陰謀想侵佔支那。」父親有一點氣憤的說。
 「有可能嗎?支那國家土地那麼大,人口都有日本的四O倍,就算打勝仗,全日本人都派到支那,也看不到人影,將來怎麼管理?你們會不會太高估日本人了。」景雄也趕出來提出意見。
 「這你就不懂了,你看滿州國,日本人不是控制的好好的,我們台灣,才有幾個日本人在台灣?不是大家被管的服服貼貼的,有什麼不可能的。」父親德旺又解釋道。
 「滿州國不是獨立的國家嗎?他們的皇帝不是清朝末代皇帝溥儀嗎?我們歷史老師說,日本人是為了正義協助滿州人建國的。」景雄不解的問。
 「你們囝仔人,只會相信日本仔老師胡說八道,你們懂什麼?那個溥儀只是個傀儡,整個軍隊與經濟都在日本人手裡,明白嗎?」父親又說。
 慧如無法插嘴,一邊聽他們討論後,忙著去飯廳啜稀飯,匆忙地拿起皮包準備出門,父親叫住她低聲叮嚀:
 「孩子們,聽好,今天早晨的話不要到外面亂講,碰到人家在討論,你們也只聽,不可插嘴,知道嗎?」
 果然到了銀行,大家都顧不得上班,七嘴八舌的在談論支那事變的大新聞。
 「噢,日本與支那終於打起來了!」
 「聽說支那的軍隊是烏合之眾,沒有經過訓練,武器也很落伍,根本不是打戰的料,與日本軍打,簡直是雞蛋碰石頭,根本不堪一擊的。」
 「我認識一位到過滿州的朋友說,支那是很貧窮的國家,到處一片髒亂落伍,一離開城市,人民都穿的破破爛爛的,可惜空有那麼大的土地,有那多的礦產、寶藏,不知開採、建設,讓人民過乞丐般的生活。支那人民也真可憐。」
 「假定我們真能占有大陸,好好開拓,開採他們的礦產,幫她們好好建設起來,提高他們人民的生活,將來他們的人民,反而會感謝我們日本人哩!」
 「天下也真不公平,神樣(上蒼)為什麼生我們這麼優秀的大和民族,卻只分給我們這塊貧瘠狹小的土地,讓我們無用武之地。」說話的是向來囂張的營業部,慧如的直屬主管,龜田篤志。大家對他的謬論也沒有共鳴。
 「唉!這場的戰爭,不知會打多久?」
 「不會拖太久吧!滿州只打半年就解決了,我看不會超過二年吧!」
 「但願如此,戰爭畢竟是花錢又要犧牲生命的大工程啊。」
 「慧將!幸好妳們台灣人已經算是日本人了,不用愁。」毗鄰而座的增井奈保子,突然討好的對慧如說。
 慧如以無言表示自己的抗議。幸而這時,銀行的顧客陸陸續續地進來了,大家纔結束對支那事變的討論。
 下午三點多鐘,若燕突然打電話進來,劈頭就責怪慧如:
 「慧將!妳怎麼了,好久沒有來我們家了?我想死妳了,妳看到今天早上的大新聞嗎?」
 「當然曉得,這種大新聞是國家大事,我們小國民,談也是白談。嗯,土曜日我有一點不方便,這樣吧!日曜日早上,我想辦法去妳家好了,我也有話想告訴妳。」
 慧如掛完電話,想到了坐在左鄰的本省籍同事秋子,投給慧如詭秘的目光,笑嘻嘻地說:
 「慧將!我注意很久了,每到土曜日,你都興高采烈的下班,是不是有秘密啊?要不要從實招來?」
 「沒有的事,妳不要亂造謠好不好。」
 慧如理直氣壯地反駁著,心虛的想著。因為坐在同排同事北野優子,增井奈保子也回頭的看她們,秋子只好知趣的閉嘴了。
 今天是水曜日,是學插花的日子,但慧如的心裡很悶,父親告訴她們兄弟姐妹,台灣人的祖先是支那人,我們的祖先是從支那大陸福建泉州遷移過來的,不過是三百多年的事,我們台灣是四十多年前因支那的清朝時代與日本打戰輸了,才會分割台灣給日本人統治的,所以我們日本話說得再流利,還是等於日本人的心婦仔(養女),殖民地的二等國民。
 現在支那與日本打起來了,但我們又能怎麼辦呢?她想到插花老師的先生是警官,愛擺出一付高人一等的威嚴模樣,就不想去上插花課,但晚上市役所已來通知要參加提燈行列(提燈籠大遊行),慶賀皇軍的武運長久,戰爭勝利,銀行通知所有員工都要參加,慧如只好留在銀行,閱讀船津送她的〈與風同逝〉(飄)小說。
 銀行裡的同事很多人都沒有回家。支店長,芝村特別叫來好多壽司給員工當晚餐。同事們圍在餐廳裡一起吃,大家一面吃又談論起支那事變,會計課的大川係長,向一直默默不語吃著壽司的船津問道:
 「喂!我的支店中最有學問的船津,怎麼一直沒有聽到你的宏論哪!」
 「哈,抱歉,我唸的是經濟,不是政治,所以無話可說。」
 「可以談談戰爭與經濟的影響啊!」大川再追問。
 「這是很難答覆的問題啊!戰爭原來就是勞民傷財的事,能速戰速決是上上策,可是這種事誰都沒有辦法預料的,戰爭時間一拖,馬上影響到景氣,第二個問題是隨時可能降臨的召集令。今晚的提燈行列,祈願早日結束戰爭吧!」
 大家沒有想到,船津會把問題談得這麼深刻,一時吃飯的氣氛都嚴肅起來,一向愛打如意算盤的會計課的大倉桑,急忙地說:
 「大家放心,我有自信,戰爭一定很快就會結束,你們想想看,支那軍那裡是我們皇軍的對手,既然如此,這場戰爭怎麼會長期打下去?」他的樂觀,也紓解嚴肅的氣氛。
 晚上的提燈行列(遊行),大家提著印著太陽國旗的燈籠,唱著軍歌,不斷高喊「皇軍萬歲!」「戰爭勝利!」的口號,震撼了整個城市,整座城陷入興奮的狀態與氣氛。
 遊行結束回到家裡,家裡靜悄悄的,經過母親房裡,探頭一看,只有母親一人在勾桌巾。
 「歐卡仔桑,還沒有睡啊?歐多桑不在家?」
 「噢,慧將嗎?遊行剛散會嗎?歐多桑又去楊伯伯家裡了。」
 楊伯伯玉坤,劉伯伯啟祥都是「崇正詩社」的社員,他們常在一起吟詩作詞,抒發民族情懷,以消極的方式發洩心裡的鬱卒與怨恨。
 當然慧如可以了解父親的心境,但她很擔憂,將來父親能接納船津嗎?假若父親不肯,她該怎麼辦呢?
 土曜日,慧如照舊在放送局巷子裡的甜食店乃木軒和船津相聚,這店是船津找的,地點較隱秘,店東是一對退休的日本夫婦,同意讓彗如他們使用離屋(建在本館外增建的房間)緣側(走廊),既可欣賞庭院景色,還可以遙望放送局的鐵塔,這家店也提供壽司,炒飯以及簡單的定食,最重要的是可以避免同事和熟人的耳目。
 這一天慧如很想問船津對支那事變的觀點,但不敢開口,還是船津自己先提出來。
 「慧將,我想問一個問題,妳家人會不會討厭日本人?尤其是支那事變發生後。」
 「怎麼了?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問題來了,我不知道,我在家裡很少討論這些問題。」慧如不敢說真話。
 「不會吧,妳一定不敢告訴我真相,不過我今天想告訴妳一些事情。」船津很嚴肅的看了慧如又繼續說:
 「現在的日本是由軍人在控制著整個政府,自從滿州事變成功地侵略了支那的東北,成立了滿州國,利用清朝皇帝溥儀當傀儡,控制了整個滿州國的軍事權與經濟權,每年從該國掠取了大批的煤礦、鐵礦等重要軍需資源與財富,日本軍人食髓知味,進一步進行侵佔整個支那大陸的陰謀。將來控制整個亞細亞是他們最終的目標。」
 「好恐怖的陰謀啊!為什麼日本人都沒有人反對呢?」
 「對了,我們現在說的話,可不能公開討論噢,誰敢反對啊,現在整個國家被軍人控制了,戰爭一進行還會增加大批的特務,一般人被盯上了,可別想平平安安過日子!」
 「可是今天早上,大倉桑,大川桑他們好像都很樂觀,很得意呢?」慧如不解地問
 「那是不對的,侵略人家的國家,掠奪人家的財富資源,是強盜行為。但有些人思想單純,反而認為戰爭勝利了,景氣便會好起來,也會有發戰爭財的商人,以為像第一次大戰一樣,戰後不久景氣都會沸騰起來。」船津感慨地說。
 「那支那會怎麼樣呢?」慧如憂心忡忡的問。
 「可憐的支那人,現在已經夠貧窮了,將來還不知要犧牲多少的生命財產!」船津沉悶地說,接著又說:
 「我今天告訴妳這些,不過是想告訴妳,日本人對於支那事變,也有和我觀點相同的。」
 「那又怎麼樣呢?有什麼幫助呢?我父親曾教我們一句中國成語說:『亂世中百無用處是書生』,不過我還是很感動,也欽佩你是個有良心,有正義感的日本人。」慧如感動地說
 「哈哈,可惜!個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也許有一天我被徵召,被編入軍隊拿著槍,也會被逼迫與支那軍人,刀鋒相對哪!」船津,自我嘲笑地感傷的說。
 這一天他們沒有一起用餐,便分手了,最近家裡氣氛很沉悶,自己也覺得每一個土曜日都超過門限太過份了。
 翌日是日曜日,住在善化的三姨婆娶媳婦,聽說新娘只有公學校畢業,家裡開運送店,家境不錯,二老一早東摸西摸,八點多就出門趕九點多的火車去了。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慧如也穿了一件輕便的洋裝,早餐也捨不得吃,就騎車飛奔若燕的家。
 「慧將!妳怎麼了,差不多有二個多月沒有來我們的家了,燕將可每天都在唸妳,妳的耳朵沒有癢嗎?」若燕的母親也熱烈地招呼慧如。
 「妳這傢伙可來了,真沒良心,明知道我快要訂婚了,需要妳幫忙挑選東西,商量什麼的,可是每次打電話到銀行,不是說要陪媽媽辦事,要不然就早買了票和同事約好,看電影什麼的,好大的架子,和女同事看電影就那麼重要嗎?和媽媽去辦事?是不是去相親了,從實招來!」
 若燕高興的又鬧又叫,嘴像機關槍似的嘮叨,嗶嗶啪啪說不完,一邊把慧如拖到二樓房間裡。桌子上早已匹擺著慧如最愛吃的綠豆糕,花生糕,她家的ㄚ環翠娥端來一壼茶,笑盈盈地說:
 「慧將,好久沒有來我們家啦,我們小姐可天天在唸著妳喔!」
 翠娥走了,慧如始開口:
 「好了,從現在開始到晚上七點,要逛街,要聊天,全天伺候妳,滿意了吧!」慧如笑嘻嘻的說。
 「好,我們先聊天,妳這些日子,到底忙些什麼?是不是忙著相親啊?對象是誰?從實招來。」若燕追問不捨。
 「簡直是拷問嘛,」慧如嬉笑著說。
 慧如慢慢地把和船津認識相聚的情況詳盡說出來。
 「哇!斯巴拉希伊(好棒噢!)簡直是像一部精采的小說故事嘛,我好羡慕妳噢!」若燕震撼地說。
 「妳又在取笑人家了,」慧如有些難為情的說。
 「怎麼會呢?說真的,一生能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是多麼斯的唭(很棒的)事情啊!不過伯父母知道這件事嗎?」
 「當然不知道了,我那敢告訴他們,那兩個老頑固,知道了不被打死纔怪。也別想上班了。」慧如有一點憂鬱的說。
 「那每一個土曜日妳怎麼向家裡的人交代呢?」若燕問。
 「對不起,我都告訴他們,妳要訂婚了,我因平常沒有空,所以利用土曜日來陪妳逛街什麼的。還好我家沒有電話,要不然西洋鏡就拆穿了。」慧如伸了舌頭俏皮地笑說。
 「好啊,妳這傢伙,把我的訂婚都利用上了,看妳怎麼謝我。」若燕又好氣又好笑的作勢要搔慧如癢:
 「好啦!我今天不是特地來陪妳了嗎,誰叫妳是我的好同學。」慧如一邊閃躲,一邊拍馬屁地說。
 「不過話又說回來,妳的事情總得讓他們知道啊!」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船津說,他過年會回大阪,爭取父母同意後,回台才正式向我父母提親,不過他曾經告訴我,他的母親是大阪商店的女丈夫(女強人),個性嚴厲不好伺候,好在他是老么不用繼承家業,所以不用與他母親同住。」慧如解釋道。
 「那還不錯嘛,我想伯父母那邊,只要妳那位船津誠懇地正式來提親,船津的門風也不錯,而且妳嫁給日本人,也許會給家裡帶來很多幫助,伯父母應該沒理由反對吧!妳根本不用愁啦。」若燕安慰的說
 「噯啊,問題是船津自己,說的好像很有把握獲得父母的同意,但我總覺得,事情恐怕沒有想像中那麼如意,船津的母親既然是那麼嚴厲的人,怎會輕易同意讓船津娶殖民地的女孩為妻,我很懷疑。」
 「那就要看船津的功夫和耐力了。」
 「嗯,反正船津要回去,還有五個多月,我有心理準備,我們要順利地成功,恐怕還有很長一段路要奮鬥噢!」
 「預祝妳,有情人終成眷屬。」
 「謝謝妳的祝福。」
 二個年輕人一說完悄悄話,樓下就傳來伯母喊吃午餐的聲音,兩人匆匆下樓,餐桌已擺滿一桌的佳餚。
 下午二人歡歡喜喜地去林DEPART,選購西裝和做嫁衣的布料。在沙卡里巴吃了些小吃後,始分手。

 一九三七年(昭和一二年)七月七日支那事變爆發後,新聞每天幾乎都報導些戰爭消息。例如日本皇軍個個都如何如何的有規律又勇猛了。日本的國花櫻花正是日本軍人大和魂的象徵,每個日本人軍人都視死如歸。日本的軍備又如何如何的現代化,設備充足等等,一方面又描述支那大陸是如何的國窮人貧,生活水準落後,髒亂不堪,支那軍隊像一群乞丐,烏合之眾,根本不懂打仗。將他們批評的一文不值。之後幾天就報導一些地方淪陷的消息。
 到了八月新聞又發出「號外」(特報),是有關皇軍占領北京的消息,辦公室裡大家興奮的狂叫起來,總務室立即用白紙紅字寫上「北京陷落,萬歲!」「日本皇軍萬歲!」等字樣,張貼在大門口。晚上又是一場提燈遊行。
 「支那軍果然是不堪一擊,但沒有想到這麼脆弱。」總務課的橫山課長興高采烈地嚷著。
 「看起來用不了二年,這場戰爭就解決了。」
 坐在對座的龜田課長也被勝利的消息沖暈了頭,飄飄然的回應著。
 在大家每天關懷戰爭新聞的消息中,街道上的鳳凰花朵,悄悄地落下,開始結出約二、三十公分長的咖啡色莢果,細長的形狀宛如一把日本刀,,一些兒童把它檢來玩戰爭遊戲。炎陽高照的日子慢慢地消聲匿跡了,早晚陣陣秋風開始吹拂著行人。
 這一段日子慧如依然在每個土曜日和船津相聚,他們除了談音樂、文學,也談戰爭。船津總覺得日本不應該侵略別人的國家,更不應該引起戰爭。戰爭是人類的浩劫,尤其是被侵略的國家,生命、財產、土地蹂躪,要復興不知要付出多少代價,這一次的日中戰爭,依他的看法,和滿州國的情況不同,並不樂觀,支那的國家無論如何貧窮懦弱,但地大人多,就算整個大陸都淪陷了,隨便山林野地都可以生存,只要支那的總統蔣介石不投降,得出動多少日本軍隊才能控制支那大陸?若二年內戰爭不解決,支那和日本打消耗戰,恐怕徵召全日本男還不夠應付噢!
 「你怕不怕召集令?」慧如好奇地問。
 「當然怕,但那是無可奈何的事,每次火車站的出征歡送會,都是在作戲吧,誰不是人之子弟,強裝光榮的背後,不知是多少父母,流多少淚的悲慘代價啊!」船津說。
 慧如憶起有一位台南州廳的警官被征召時,婦女會在街頭為他縫武運長久的千人針(每人縫一針,以一千針做成的布條,出征到戰地後,繫在腰部,以求平安)。出征那一天在火車站,各級軍政主管全出面勉勵祝賀。壯觀而光榮的場面讓她印象深刻。
 「洋將,會不會被徵召呢?」慧如憂心地問。
 「誰知道,不過目前還輪不到吧。目前內地(日本國內)都先徵召地方人士。城市、官界、學生尚未輪到,但戰爭再拖延下去就很難說了。」船津接著反問慧如。
 「妳擔心我會被徵召嗎?」
 「當然擔心,還用問嗎?」慧如撒嬌地睨著船津,船津又問:
 「假若我們結了婚,妳和我回內地,有一天我被徵召了,妳一個人在內地怎麼辦?當然出征家庭可以領生活補助金。」
 「我是不是要留在內地,等你回來?」慧如不安地問
 「那對您不是太委屈了,一旦出征,不一定可以活著回來啊。」船津突然沉重地半自言自語地說。
 「不要談那麼悲傷的事好嗎?」慧如也陷入沉悶的氣氛裡,忽然覺得,難道自己註定要悲慘一生嗎?
 隔週的水曜日,慧如正忙著為顧客服務,突然聽到工友歐自成,大聲嚷著:
 「船津課長,你的電報。」一邊往貸付課的事務室走去。
 「難道召集令到了?」慧如一陣不祥感掠過腦海,回頭看,歐自成已消失在貸付課的事務室裡。
 用過午餐回來,桌上押著摺成五角形的字條,一看就知道是船津。拆開一看是要約慧如晚上見面,今晚是插花課,只好翹課去「乃木軒」了。兩人相見,慧如迫不急待地問:「早上的電報,是召集令嗎?」
 「倒不是,但也不是好事,因為電報只簡單寫著,二哥車禍逝世,速回。」船津神色凝重,憂心忡忡地說,接著又說:
 「恐怕非得回去一趟不可了,不過也好,早點回去把我們的事情和父母親商量,解決也好。」
 「那你準備回去多久呢?」慧如想到要分離,眼眶便紅了。
 「按銀行的規定是二個禮拜,加上台灣勤務是外地,來回的船期要十日,最久也不過三星期吧!」
 「您覺得我們的問題,能簡單地解決嗎?」慧如不安地問。
 「慧將,我問您,假如父母同意我們結合,但條件是必需和他們同住,妳願意嗎?」
 「上次你不是說,您是老么不用和父母同住嗎?」慧如不安地問?
 「現在光看電報內容,我也無法想像家裡的情況,到底會不會發生什麼變化,但我們要達到目的,對家裡可能發生的各種變化,都要有心理準備。」船津嚴肅又認真地說。
 「這,我心裡好亂噢,讓我回家冷靜地思考好嗎?」慧如驚慌地回說。
 「慧將,您堅強一點好不好?您到底愛不愛我?這樣的問題也要考慮?我還想,叫您索性和我一起回日本,造成事實,讓我父母無法拒絕呢!」船津激動地抓緊慧如的雙肩說。面對船津急躁的目光,彗如反而靜下心說:
 「洋將,那是不可能的,我們連婚約都沒有,我的父母怎麼可能同意,讓我和你同行?還有我父母,家人要怎樣向親朋好友交代呢?」
 兩人沉默了片刻,船津無奈地鬆手,無力地說:「好吧,讓我先回去看看再說吧!我會儘快寫信給您,妳看信要寄到那裡?」
 「就寄到我的一位好同學劉若燕家吧!我馬上寫地址給您。」
 船津把慧如寫的地址,慎重地放在皮夾內,兩人吃了沉悶的簡餐,分手時船津說:
 「我的船期決定後,我們再見一次面,我今晚再想想看,還有什麼問題。」
 船津訂了九月底第一個「月曜日」下午一點的富士丸,慧如與船津照例在「乃木軒」相見。二人一碰面便緊緊相擁,慧如淚流滿面,船津安慰她:
 「別傻了,不過是短暫的分離而已,把臉抬起來,讓我看看。」慧如抬頭看到船津也紅著眼眶,兩人自然的雙唇相疊,船津悄悄地告訴慧如「把嘴唇張開」,船津熱辣辣的舌頭深深地伸進口中,慧如覺得一陣閃電般地熱流傳到全身,慧如立刻本能地恢復冷靜,推開船津,靦腆地說:
 「希望你快來信,也快一點回來。」
 兩人坐下來,船津從口袋裡拿出一支懷錶,說:「這支懷錶是我父親慶祝我考到一橋大學時,送給我的,是外來品(外國製),東西應該不錯,我就留下來給妳當紀念品。你收起來吧!」
 「這麼貴重的東西,我怎麼可以收呢?」慧如不知所措感動的說。
 「拿著,這是什麼話,都快要成為我的人了,還說這樣的話。」船津激動地把懷錶放在她的手中,緊緊地握著她的手說。之後,船津帶她到附近一家規模較大的正式料理店,品嚐一人一套的會席料理。
 「這裡的菜一定很貴,您太浪費啦!」慧如表示。
 「那裡!難得的機會,妳吃吃看。」
 雖然是暫短的分離,但對二個人來說,這是第一次的離別,離別的氛意氣(氣氛)令二人反而比往常話少,斷斷續續的。菜餚也剩了不少。
 「唦啊,快樂一點,妳喝過日本酒嗎?一小杯沒有問題吧!來,一起祝賀我們的婚姻早日成功。」船津幫自己倒滿酒,一口飲盡再酌滿一杯敬慧如(日本的敬酒方式),慧如也默默地喝下杯中酒。
 「慧將!答應我要堅強一點。等我的好消息。」慧如堅決的點頭,但兩行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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